贾琼与湘云一起吃着茶点叙话, 湘云十分兴奋,她也是一个有爹的人了。
只有一样为难,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高氏相处, 为此她又念起黛玉来了,估计黛玉和她一样有个后娘吧。
“姐姐何时让白白给林姐姐送信?”
贾琼吃着梅干,笑道:“你还想她了?她在时, 你们又是老斗嘴。”
湘云微有些忸怩, 说:“能直来直去说真心话的才是一起长大的姐妹,那外人家的姐姐,我也不爱与她们说话。”
贾琼想了想,说:“让白白好好休息修炼几天,我再去南边瞧瞧。我刚回来,也要躺几天。”
湘云又问她明儿要不要回荣府,说:“我们明儿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今儿爹爹还出门去给老太太备些礼。”
贾琼奇道:“这怎么劳叔叔亲自备礼呢?不早些打发人来告诉我?况且如今叔叔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 老太太定然欢喜,何必还要那么麻烦?”
贾琼虽然料史鼏要与亲人走动的事, 但是没有为史鼏备这些礼,因为她自己就是贾家的姑娘。
贾琼也不知道史鼏内心对史家的继母的态度, 毕竟她为了争爵, 让“战死”的他断了香火。估计为了填补收买族老和官员,花尽家财,最后那母子俩吞了史鼏的家业和私房填补这个大窟窿。
湘云道:“我若是去见老太太定是空着两手, 只爹爹到底不同。那新太太显然不通这些事。”
贾琼明白高氏估计真不擅长朝中官宦人家礼尚往来。
“其实依你爹爹的资历和才干, 只要父皇让他接了差事,后宅对前朝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只他自己要麻烦一些。”
湘云倒理解得很快:“这话也有道理。林姑父多少年没有太太, 除了他自己要一手管公务、一手管家务累了一点之外,他照样官居两江巡抚。”
贾琼笑道:“你呀,就喜爱事事朝清华看齐。但凡她怎么样的,你瞧大家差不多,便觉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湘云闹了一个大红脸,想起从前的事又不禁感慨:“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父母,并没有人教我没有父母时万事该如何。只林姐姐的母亲去世、爹爹长时不在身边,与我有些相似。你们都觉得她好,我也觉得与她一样便是好了。”
贾琼暗道:原来如此。湘云看着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可是小小年纪也有这些思量。
贾琼不由得大生怜爱之情,抚了抚她的头,温言道:“现在你有爹爹了,就每天开开心心地长大。”
湘云依在她肩上求拥抱、求宠爱,贾琼便顺势抱住了她。
“从前我就想,我有二姐姐这么个姐姐,便是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
“这话在外不可说。况且你有爹爹,将来就算嫁了人,夫家也不敢欺负你,他也更方便过问你过得好不好。”
湘云闹了个大红脸,忽说:“我听说,宝玉和薛家姐姐明年就要成亲了。”
“啊?宝玉明年才十二岁吧?”
“谁知道怎么样呢,估计二老爷希望有人管住宝玉,薛家也怕夜长梦多。这民间成亲早的人也有许多。”
贾琼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宝玉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可惜我们两房发生的那些事,我和他也再不能向从前一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不知我们家和二叔家将来会如何。”
贾琼笑道:“这些事大人自会处理。无论从嫡长继承制还是从才干功劳来看,你二叔都不是你爹爹的对手。当年你爹爹身经百战才能做到神卫军大将军的职位,出征西北。你爹爹借战功不降等袭爵,可你二叔的能耐估计跟我二叔差不多。你爹爹就算为了你和小虎,怎么可能甘心为你二叔做嫁衣裳?”
湘云叹了口气:“我只不知道如何面对二婶。”
史家二婶知道家里对长房做的事不地道,从小待湘云不错,怜她没有父母,事事细致过问,生怕她饿着冷着。
“这事不是内宅妇人可以左右的,更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改变的,她不可能为此来找你。你只须待尘埃落定后再将她当长辈敬着就是。”
不知不觉到了摆饭时刻,红云过来问起,贾琼便留了湘云在正院用晚饭,又打发人去请史鼏、高氏和史小虎。
晚间便在院子的大厅堂上摆饭,轩辕起和贾琼坐在主座,请了史鼏坐在轩辕起下手。湘云挨着贾琼坐了,高氏带着史小虎坐在史鼏的下首。
晚饭桌上一片寂然,史鼏、高氏都不太自然。他们虽然跟着轩辕起、贾琼一道回京,但是没有同桌吃过晚饭,况且出门在外不像王府礼仪规矩都严格一些。
贾琼虽然不拘小节,到底也是荣国府出来的姑娘,从小见怪了荣府用晚饭的那些程序,她在宫里用餐也一样。到现在,她能吃得下粗茶淡饭,但在府里时也没有觉得这样就很不自在。
湘云在荣府也见惯了的,万不会出差错,只史小虎看到山珍海味都想吃,可是高氏一直拉着他,史鼏又拿眼神瞪他。
倒是贾琼咽下食物后,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让丫鬟去去伺候史小虎用膳,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什么。
饭毕后丫鬟们堆来水果盘,再略坐坐,史鼏多谢王府收留,又提起搬出去住。他今天居然已经在外头租了一个三进的小院暂住,已经差人明天打扫干净,后日便能搬进去住了。
轩辕起再三挽留,史鼏都表示长住王府不合规矩,不愿多留。
贾琼忽说:“小虎也正值念书的年纪,表叔打算在家自己教他么?”
史小虎已经七岁了,只在村里跟着高老丈读过《三字经》。史鼏十二岁就随贾代善出征,并不擅文墨。
“我会给他请个先生,只他怕不是读书的料子,还是跟我习武吧。”
“不如让小虎跟着云儿去宁府女学读两年书。”
史鼏却摇了摇头:“我知娘娘是好意,不过娘娘恐怕高估了小虎。他如今的进度跟着姐姐们一起念书,课堂上他却完全听不懂,岂不浪费时光。我只得请先生单独教导他。”
轩辕起点了点头:“史将军倒也言之有理。不过史将军久不在京里,要延请一个合适的先生要废些功夫,不如问问妙云真人,他是进士出身,识得的人也多,知道个优劣。”
史鼏才点了点头:“我只好厚着脸皮问一问敬大表兄了。”
贾敬母亲当然不是他的姑母,但是大家族的人都是这么跟着叫的,史鼏与贾敬也不会很生疏。
……
翌日早朝时,忽有御史上本,提出保龄侯爵位该还给史鼏的事。其实如今各家大臣心里清楚,当年史家族里不让史鼏有过继的嗣子,史鼐兄终弟及,这骚操作定有猫腻。
史鼏十几岁就在北漠、辽东,大大小小打过近二十仗,鲜有败绩,才累功不降等袭爵。未出父亲孝期又要出征,在东南沿海打倭寇。因为一直打仗和守孝的关系,弄到二十五岁才和娃娃亲的未婚妻张嫣然成亲。
反观史鼐,他没有中过进士,也没有战功,若论进孝,也是孝他自己的亲娘。史鼐的亲娘不是史鼏的生母,是促成兄终弟及的人之一。朝中人人不是傻瓜,这些微妙的事不说破不代表不知道。
御史这时会上这一本,一方面不怕得罪史鼐,另一方面他揣测皇帝也想让带着新功归来的史鼏继承保龄侯的爵位,这也是投上所好。
内阁大学士张怀英奏道:“启奏皇上,虽然保龄侯爵位本就是史鼏将军的,可是当年传爵是因为大家都误会他去世了。这误会不是史鼐造成的,史鼐这些年抚养史鼏遗孤也有兄弟之义。此时朝廷突然易爵,让天下人如今看待朝廷呢?”
忽然那上本的杨御史说:“张大人此言差矣!自古以来,若是膝下空虚在近支过继嗣子传下香火的例子不知多少。当年史鼏原配尚在,又有一女,以史将军的功劳,得了嗣子传下香火,若他真的死了也能享受后人香火。若是当年史鼏有了嗣子,也不需史鼐抚养遗孤。此事任他如何矫饰也难逃天下悠悠之口!”
张怀英抿了抿嘴,也不回敬御史,他是阁臣,与杨御史以忠直在朝堂站稳脚跟不同,他本要秉持中庸,万事留一线。
忽然又有一名侍郎出列,道:“杨御史何必说得这般难听?若真如此,当年你怎么又不说?”
那杨御史道:“十年前我在湖广任职,我如何知道此事?倘若知道,定要质疑。”
皇帝需要杨御史这样的人,但是他也不会把事做得太绝,只道:“当年的是非曲直,朕也不尽知,还是容后再议吧。”
朝中议起保龄侯爵位之事,史鼏带着全家上了荣国府。
荣庆堂里热闹非凡,不但史鼏一家来了,贾赦一家在场,贾政也早得消息趁机带着全家上了荣国府。
还有已经和薛蟠成亲的贾元春闻风而来,今儿女学本未开课,薛宝钗也傍着贾元春来了。
自大房夺回家权之后,贾母鲜有这么开心的时刻,有了这个亲侄儿,她的身份也该涨一涨了。
薛宝钗内心也高兴着,她能定下宝玉这门亲事。她就明白贾琼再怎么不认贾元春,贾家大房与二房仍然是近支兄弟,同族人怎么断干净呢?
史鼏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亲侄儿,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他也要顾及宝玉几分,将来自己总是能进出侯府的亲戚。
贾赦坐在右边上首,见老太太容光焕发,又极力介绍宝玉,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老太太,我看如果宝玉不爱读书,不如将来跟着表弟习武打仗,也是个前程。表弟在宝玉这个年纪已经跟着父亲上战场了呢。”
贾母的脸色才僵了僵,道:“宝玉自小身子弱,哪里能见血呢?”
贾赦不由得呵呵:“我不过开个玩笑,表弟哪有时间管教宝玉?老二都管不了的事儿推给表弟,那也不厚道。”
贾母蹙了蹙眉:“当年听说鼏儿出事了,我几年都没有缓过来。如今他大难不死回来了,你又何必非要说这些来扫我的兴!”
史鼏才说:“劳姑母操心了,我实在过意不去。如今看到姑母身子硬朗,我才放心了。”
贾母叹道:“这些年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正在这时贾母的丫鬟拿了贾母的私藏出来,贾母就赏了高氏一副珍贵的头面,给史小虎一块老国公留下的玉佩。
贾母没有赏她珍藏的裘衣,是因为他们穿着王府备的裘衣来的,个个华贵非凡,贾母的珍藏也压不过。
高氏和小虎拜谢贾母赏赐后,贾母才让今天放假回府的贾瑶带妹妹和弟弟去玩:“孩子们在这厅里陪着我也怪闷的。”
贾瑶才笑着与湘云、史小虎一道出去了,坐在下首的贾琰、宝钗、宝玉、贾环也都跟着出来。只贾元春年纪大许多,又素不与琼瑶姐妹好,才仍留在荣庆堂。
宝钗当先上前讨好,笑道:“可恭喜云妹妹了!史叔叔大难不死回京,往后福气大了。”
湘云淡淡一笑:“也多亏当时恰遇上二姐姐,救下了爹爹、弟弟和太太,我们才一家团聚。”
贾瑶想到昨日在宫里听的故事,忙说:“云儿,你能不能讲讲叔叔剿灭马贼的故事?”
“讲故事?”
贾瑶笑道:“昨儿姐姐进宫给太上皇请安,太上皇便让我们一起在御花园喝茶。姐姐给我们讲了‘史郎君勇闯瞎熊沟’的故事,我和郡主、二皇子都喜欢听。只可惜时间有限,我们还没有听完呢。”
湘云哎呀一声:“我如何清楚呢,爹爹也没有跟我说过。”
贾瑶不由得失望:“可惜表叔在里头和老太太说话,不然就问问他本人。”
贾琰到了贾瑶身边,笑道:“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有这么好听吗?”
薛宝钗也插话说:“不如请星华给我们讲讲吧。”
对于薛宝钗的攀附和故作亲近,贾瑶也不能直接拂了她的脸,会弄得贾琰面上也不好看。
薛宝钗连面对王熙凤时都能左一口凤丫头,右一口凤丫头,对着贾瑶也因为她年纪比贾瑶大,就如郡主们一样叫她的字了。
“我可不会讲。” 贾瑶只淡淡一笑,携了湘云、史小虎、贾琰去她的院子。
宝玉如今被天天无事可做的贾政管得极严,时不时又遇上薛宝钗来劝他走仕途经济,他平日如个活死人一样。
薛宝钗就想一直和这些女孩子一起,这能让她产生一种自己也属于公侯人家的少奶奶的美妙错觉。
薛宝钗走到宝玉身边:“宝玉,咱们久没有见星华了,她也不常在家,就一起去她那坐坐吧。”
宝玉道:“我来了这么久,姐妹们也不理我,凑上去有个什么趣味!”
从前二房掌握荣国府里,大房过得幸福也只是在东院内部,在荣国府宝玉仍然是众星拱月的存在,人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如今姐妹们只顾她们自己亲热,要再不会觉得他特别了。现在史小虎来了,姐妹们都疼爱他了,宝玉难免心头失落。
宝钗一心要攀附,脸皮之厚是无人可及的,只要他们没有明确出言赶人,她定是要她们一处玩的。
“如今云妹妹大喜,带了她弟弟初来府上,你作为哥哥,也该恭喜给他们才是。哪有还和他们吃味的?”
宝玉无趣地说:“总之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宝钗过去拉了拉他的裘衣:“走吧,你平日也难得见姐妹。”
宝玉来了荣府一场,也不愿对着府里的小厮和婆子,而府里的丫鬟都是东院重新选的,也不见得要巴结他,他只得移步跟着去了。
他们到了贾瑶院门口里,正见身披着大红羽纱鹤氅的贾玥由入画扶着来了。
原来贾敬尚在玄真观炼丹,贾珍、贾蓉已去求了,她今儿得了丫鬟的消息才来西府的。
宝钗连忙上前热情叙话,到底她还硬要跟着贾琰去宁府上学。若说照着凤姐和宝玉,她和荣府还有一层关系,可她和宁府真的不算亲戚。
贾玥看在贾琰的面上不会与宝钗翻脸,淡淡应酬了过去,便先宝钗进院子了。宝钗虽然年长,可她在荣宁二府的身份,如今尚要低于邢岫烟。
因为邢岫烟可是邢夫人正经的侄女,贾玥自然要礼敬她一分。邢夫人生了贾现,如今可是得意人,贾赦宠爱贾现还要胜过贾琏。
姐妹们带着史小虎正在贾瑶的暖阁说话,小丫鬟一见贾玥,忙笑着打帘:“五姑娘来了。”
贾玥一进暖阁,笑着说:“我来迟了,还未曾好好恭喜云妹妹呢!”
湘云忙起身来迎,拉了她亲热叫着“妹妹”,然后又介绍了史小虎,让他喊贾玥“五姐姐”。
史小虎见又是一个漂亮姐姐,虽不会做什么吃胭脂的雅事,可也心里欢喜,朝贾玥揖了揖手称姐姐。
贾玥笑道:“我难得做回姐姐,不能白受了你的礼。”
贾玥取下腰上的荷包递予他:“拿去玩儿吧。”
史小虎看看湘云,湘云知道这些表礼也不能不收,便大大方方笑道:“还不谢你五姐姐赏赐!”
史小虎才收过荷包谢了,只觉荷包沉甸甸的,他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可是又得过姐姐提示不能当场拆荷包。
贾环跟在贾琰身边,见史小虎这么受宠,远非自己可及,心头也不免嫉妒:“还是史家表弟命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一回来就让姐姐们喜爱。”
贾琰蹙眉,瞪了贾环一眼,宝玉听了不禁想到王夫人,接了一句:“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也未必就让人喜爱了。只我们不讨人喜欢罢了。”
贾琰难堪,只好打圆场:“宝二哥和环儿说得什么话,小虎刚回来,又是最小的弟弟,你们做兄长的疼爱弟弟几分才是应该的。”
贾环惧怕贾琰威势,这才不敢再狂浪了。
贾瑶是主人,便道:“宝玉既然来了,便与自家姐妹们一道坐坐,若是感觉无趣,去陪老太太听戏吧。”
贾瑶久在宫里念书,是王妃的亲妹子,自有一分气派。宝玉老大没趣:“罢罢罢,三姐姐都下逐客令了,我还没脸皮的堵在这儿干什么。”
宝玉说着,便转身出了暖阁,湘云不禁叹道:“宝二哥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贾琰一脸尴尬:“在家爹爹管他极严,他才成了这个性子。”
贾环却添油加醋笑道:“宝二哥是想念从前的丫鬟了。那些丫鬟不是给他吃胭脂的,就是能陪他睡觉的……”
贾琰脸色大变,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胡咧咧什么!让你读书,你学些什么东西!”
贾环一双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我也是听人说的,宝二哥要是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
贾琰更加难堪,扯着贾环先出屋子去了,贾瑶无奈叹了口气。
史小虎好奇地问湘云:“胭脂很好吃吗?”
湘云道:“不要胡说,胭脂不是拿来吃的。”
史小虎正待要问,邢岫烟也来了,又一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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