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知道还有下文,不然解释不了他现在的状态。
现在的他几乎融入了整座天地,而不是借用,天地就是他,他就代表天道,甚至远超天道。
“虽然没成功,但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摆脱束缚,就必须超脱大罗天的赠与,试想你既然始终依赖天地,又如何能超越天地呢!”
林默笑得很开心,眼睛清澈如水洗蓝天。
“这也只是一种想法,前提是元神不受这副躯壳约束,且能将躯壳全部天地转移进元神内,迈出这一步很难,艰难到凭自己根本无法办到。”
他笑眯眯地看着道尊说道:“好在有你,你的能力也是半步天尊,你我合力,正好可以打破我躯体外壳,我也有寂,他能将我的整个小天地连同元神带离,小天地没了躯壳依附,只能自行寄居元神内,元神本无实质,这样小天地才会有一个无限扩展的空间,如此一来,就能完成我的想法。”
“不过这很危险,毕竟没人尝试过,能不能成全凭运气。”
他长长吐了口气,“好在我赌赢了,明知必死,孤注一掷,结局还算不错。”
道尊心沉了下去,面色铁青。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你说呢!”
剑意笼罩九天太虚。
这才是剑气天地,只要他想,剑气可以充斥整个九座天地,将一切全部抹杀。
道尊连本命剑都无法驭回,他只能用自身真元抵抗。
一切都是徒劳。
他借用的天地之力如今已无法借用,主人收回了他的一切,然后用它碾压曾经的借用者。
“我会保留你的记忆,等你走进幽冥,我想六天会很热情迎接你的到来。”
——
大雨下个不停,明明才初秋,凉意却提前来临。
顾林受益匪浅,已经能看到天人门槛近在眼前,好像随时一步就能跨过去。
淅沥沥雨声中,他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第一次见他,还不知道和他的关系。
“雨又大了。”
顾林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么一句,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毕竟他们只见过一次面。
血缘关系看起来是紧密的纽带,其实一旦分开太久,这种纽带同样会变得虚无。
林默嗯了一声,一直看着他的脸。
然后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头顶,好像尽力表现亲热的父亲,却因为双方不熟而显得笨拙僵硬。
顾林没躲。
其实内心并不想接受这份亲昵,但又有一点点渴望,希望得到这个人的认可。
心情很矛盾。
人生又何尝不是处处充满矛盾,尤其像他们这种古怪的家庭。
林默抚过他头发的手放到了背后,指缝间夹了一条黑线,正如蚯蚓般不停扭动,他手指轻捻,将黑线捻成粉末,手掌心冒出幽蓝火焰,将粉末彻底烧成白灰。
“雨确实大了。”
他附和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林道:“需不需要进屋去坐坐?”
林默道:“你需要修行,下次,下次再说。”
顾林笑道:“真的!”
林默略显尴尬,摸了摸鼻尖,道:“有的是时间,不用着急。”
真让坐下来慢慢聊,估计也找不出话题继续,索性不打扰他修行。
有些话心照不宣就好。
他相信顾林能够理解,也能够体会。
——
一步迈出,他已经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热闹的铺子中间夹着一座香火冷清的庙观,门额上挂着‘尊庙’两个字匾额。
掉漆发黄的木门,边沿有了虫蛀痕迹,淡淡香火气飘出门缝,很快被不远处飘来的浓郁烤肉香冲淡。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院子里面屋檐下只有一个粗手大脚的婆姨对着一只大脚盆捶洗衣裳。
看见林默进来,先是意外,然后皱起额头,相当不满地说道:“你谁啊!不敲个门就乱闯,知不知这什么地方?”
林默笑道:“我找人。”
婆姨见他油头粉面,锦衣华裳的样子,无名火起,呵斥道:“本观再小,也是隶属君上,你这登徒子狗胆包了天,色胆蒙了心,敢跑这里消遣……”
说着话,湿淋淋双手就从盆里提出来,顺手操起旁边斜搁的叉头扫把,就要把这不着四六的年轻人叉出庙观。
“刘婶。”
一声轻唤,大脚婆姨便停下,“观主!”语气仍带着愤懑不平。
“旧识。”
那声音从大殿内传来,林默感到心跳加速。
加快步伐,想尽快推开那扇阻隔视线的门扉。
“不用进来,有事开口便是。”
林默抬起的脚,轻轻放回原地,“见一面都不敢?”
“不是不敢是没必要。”
徐渝的口气很冷漠,但林默却能感受到她纷乱的情绪。
“很多事情都有人刻意安排,你我没必要为他们的阴谋而自责终生。”
林默看着大殿的门,沉声道:“所有的阻碍都已经消除,你还担心什么?”
徐渝沉默良久,说道:“也许有人刻意安排,选择总是自己做的,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林默反驳道:“都是迫不得已,何来选择!”
徐渝叹了口气,淡淡道:“我意已决。”
此言一出,不管门外林默再怎么说话,她都不再作声。
身后有人说道:“我也帮你劝过。”
林默没回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略带愤恨说道:“若非你把她藏在这里,何至于此。”
“那可就冤枉死了我了,若非我带她离开,指不定现在怎么着了呢!”
顾若水来到他身边,一脸无辜,说道:“既然你来了,说明有些事情已经了结,你如今有通天彻地之能,冤枉我这么个弱女子于心何忍。”
林默不敢与她对视,“你是弱女子?”
顾若水眨着眼道:“总不能打我一顿吧!”
林默拿她还真没太多办法,只能瞪眼。
然后他叹着气夺门而出,顾若水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走出很长一段路。
熙熙攘攘人潮如同身边流过的光影,本应喧闹的街市寂静无声。
林默回头,看着数十年容颜未改,却洗尽铅华不带一丝妖媚的顾若水,“你不想问问道尊怎么样了?”
顾若水笑了,笑得很平淡,“你怎么觉着我会关心他,这么多年,我见他的次数还不如见你更多。”
“你不关心这个,跟着我干嘛!”
“准备跟你商量下儿子的事情难道不行?”
真是太行了,真他娘的没有比这理由更充分的理由。
林默当然知道她所求非此,顾林很快就能迈入天人,不管留在魔域,还是飞升天人界,根本没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他还是只能停下来,静静听着顾若水的唠叨。
……
渡船上,青女坐在船舷栏杆上,呆呆看着深暗,不停喝着酒。
受伤颇重的姚紫嫣和柳凝霜居然也没有去闭关休养,而是一左一右趴在栏杆上喝着闷酒。
韩必立和二师兄若非伤势太重,此时怕也一样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在牵挂着一个人。
没有人能对付九天道尊,这个道理就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烙印在每个修行者心里面。
林默再强,面对道尊的结果也只有一个字:输。
至于输了之后会怎样,这才是他们担心的。
“青女,你师父究竟有什么打算?你跟他在那边这么多年,他难道没提起过?”
青女也满脸忧色,僅僅比她们好上一点。
“师父说他有办法,你们信吗?”
姚紫嫣不停叹气,不停往嘴里灌酒。
柳凝霜倒是没叹气,就是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
她一拳重重砸在栏杆上,“难道我们就这么傻等着?”
“不等着还能怎样,他们去了哪儿,你知道?”
姚紫嫣尖锐的语气倒不针对她,内心的焦急,让所有人心情都不怎么美好。
青女忽然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物。
柳、姚二人背对甲板,看不见身后,但她们能看见青女异常的神色。
“怎么了?”
青女从栏杆上跳下,一下子扑到某个人怀里。
她们回头,这才看见心中所想那个人完好无缺地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笑容。
“你们……”
没等问候话出口,两具温暖柔软的身子已经投入怀中,四条手臂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手。
青女自然被挤去了一边,只能拿着葫芦忿忿灌酒。
“你不会走了吧!”
“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了。”
林默费力抽出一条胳膊,摸着鼻子,他根本没办法甩开她们俩。
“师父要不要喝点,我让船上准备点酒菜?”
青女觉得很尴尬,没话找话。
林默点头,除了点头,他也做不了更多。
很快,严夜洲和韩必立也被甲板上一阵阵哄闹吸引出来,看见林默一左一右挂着两人,没有下楼,离得远远地颔首致意。
林默小声道:“这么多人,能不能先松手!”
“不能。”
一左一右的口气都相当坚决。
幸亏赵罗吟修行较慢,一直留在神界,不然三个女人,两条胳膊真不够分。
他只得拖着两人穿过甲板上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二楼。
严夜洲笑而不语。
过了好一阵,韩必立长长吐出口气,忍不住问:
“结果如何?”
林默艰难抬起右臂,喝了一小口酒,道:“我站在这里,结果还用问!”
韩必立道:“那道尊?”
林默道:“很友好地把他送去了他曾经最好的六位朋友身边,我想他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聊聊,也许是一百年,也许几千年都说不一定,反正最近不太可能出现了。”
严夜洲道:“怎么做到的?”
林默道:“他太自信,太自大,又太依赖天地无穷无尽的力量,所以他就输了。”
天地无穷无尽的力量岂不正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
姚紫嫣也忍不住问道:“难道这有错?”
林默笑道:“没错,但天道会变,也会重新改变他的态度。”
严夜洲也笑了,“这么说如今你才是九天主人。”
大家眸子里都在发光。
林默正色道:“错了,九天的主人从来不在这里,他也许正在天外看着,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不出去看看,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数万年以来,没有人打破过九天桎梏,九天外有什么?
连最早繁衍在这片天地间的神灵也不知道。
如果有人打破桎梏,会给这九座天地带来什么?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充满憧憬,却又产生出深深的疑虑。
对未知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
渴望使人进步,人类从未停止过探索未知的梦想,然而未知的危险也是横亘在他们心里一道过不去天堑。
林默手里掌握着开启未知世界大门的钥匙。
他却还没有想好是不是利用。
做出决定很难,做出一个无法预知后果的决定更难。
这片天地中有着他最珍惜的一切。
爱情、亲情……所有的情感就像一条条斩不断,扯不开的线,羁绊着他的心,拉扯着他的身体。
他对这一切的留恋让他很难放下。
——
彩云楼。
陆离大腿上躺着一个脑袋,正痴痴望着他那张几近完美的脸。
宫素好像一直就看不够。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无法打扰她看这张脸的兴趣。
所以她一句话都不想说,哪怕刚接到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也不想用这个消息扰乱心上人平和的心绪。
这时,一个人闯了进来。
彩云楼谁敢闯楼主闺阁?
闯进来的人自然不是彩云楼的人。
曹炼师瞪了眼宫素,正好宫素的眼睛也在瞪她。
“玉寒楼传来的书信你没看?”
曹炼师明显带着质问口吻,质问对象自然不是陆离。
陆离看着宫素。
“嗯,看了,未来得及给陆郎说。”
宫素这才直起身子,面不改色解释了一句。
曹炼师像抓着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这么重要的大事你都隐瞒,难道陆郎关心事情,在你眼里还比不上陪你这点小事。”
上兵伐谋,杀人诛心。
陆离赶紧打圆场,“什么事直说就是,没必要吵吵闹闹,多煞风景。”
突然间,他又开始羡慕起林默来。
只怪自己当初一个异想天开的决定,结果弄成现在这么个结果。
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齐仙之福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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