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震惊于谢家宝的愤怒与恨意。
“为什么这么说?还有,你哥哥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谢家宝说一句话就喘两口气,长期的卧床让她的身体极度虚弱。
“我哥哥有基因病,跟我现在一样,没用又花钱,但这又不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但他们却把这个罪过归到我们身上,我们不无辜吗?我哥当年就是被他们狠心抛弃的,他们还把他送去做试验,吃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他们用他来赚钱。”
沈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谢家宝没有演戏,她竟然这么真情实感,谁给她洗脑了?
“这些事儿是谁告诉你的?你哥哥?”
谢家宝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点点头。
“我一天躺床上,还好手能动,没事儿就上上网,全靠网络了解外面的世界。几年前玩微博偶然遇到了我哥。后来他加了我微信,告诉了当年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就是他们是怎么对待我哥的,不给他治病,到处带他去试药。我哥还告诉我,当年我摔下楼,厂里、街道都给我家捐钱了,然后每个月还有残疾人补贴,他们还因为我的事儿提前退休了,但他们呢,这些钱给我花了吗?我每天窝在这个发霉的烂地方,下个楼都费劲。”
沈渺静静地看着谢家宝,“所以你就不再给你父母好脸色?不理他们?伤害他们?”
“我伤害他们?我现在怀疑他们为了骗善款,故意把我留在家里,让我摔下楼。”
“你爸妈说,当年你摔下楼是你哥推的,你抓着他的手,让他救你,他没救。”
谢家宝激动起来,大口喘着气。
“胡说,我哥当时想救我的,可他常年生病,又瘦弱,哪里拉得住我。教友说,我是受了上天庇佑,我命不该绝,我一定有机会恢复的。”
“教友?”
“嗯,会真正帮助我爱护我的人。他们给我送药,给我祝福,让我尽快好起来。”
“西天教?”
“嗯,你也知道西天教?”
这么一会儿时间,谢家宝已经满头大汗了。
虽然刚刚她在竭尽全力地扯着喉咙说话,但由于虚弱,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大。
沈渺安抚着她,等她睡着后再起身离开。
在去监狱的路上,沈渺把谢家宝的话说给简时序听。
C市的交通不如京市,红绿灯多且不合理,8公里的路程,已经开了快20分钟了。
简时序单手握住方向盘,“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沈渺没有丝毫地犹豫,“他们都没有撒谎,说的都是自己认为得真相。这里面只有一个人说谎,就是谢家秋。”
又是红灯,简时序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十几年了,谢家秋回头联系谢家宝就是想拉她入会?但谢家宝一个已经瘫痪的人,一没钱二没价值,拉她入教有什么好处呢?答案是没有好处。但以你对谢家秋的了解,他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所以他找谢家宝只有一种情况,他想报复他父母,让他的父母痛苦。”
沈渺顺着简时序的思路说下去,
“谢伟和陈雪都是软弱的老实人,他们说的关于谢家秋的一切,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谢家秋从小就有心理和暴力问题,这毋庸置疑。谢伟说不是他赶谢家秋走的,是谢家秋自己离开的,并且不再回来。这些年过去了,他也想知道他父母过得怎么样,结果发现并不怎么样,他想让他们更痛苦,所以找到谢家宝。”
“看着谢家宝果然什么都听他的,跟爸妈反目成仇,搅得家里不安宁,还被洗脑加入了西天教,不吃药不治疗,等死,谢家秋应该很得意,这跟割他爸妈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沈渺,你先看看这个,一会儿要去见的那个犯人叫周洪,他杀了人,因为有自首情节,最后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
简时序用另一只手从包里摸出平板,递过去给沈渺。
“他杀了谁?”
“他们镇上的一对夫妻。夫妻两人都在外务工,老人在家带孩子,突然有天接到追债的电话,才知道家里房子都被老人给卖了。老人有慢性病,加入了西天教,家里什么都被卖了贡献给西天教。夫妻俩回来闹,据说是堵了谁的门,当天晚上就被人杀了。两天后,周洪就来自首。
还有,你看周洪这个人的经历,这样的烂人其实最窝囊,欺软怕硬,做不出杀人这种事。所以,他是为谁顶罪?或者说,他帮谁杀了人?”
周洪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有点祖产,如果老实本分地过也算不错。可这周洪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烂人。
家里老婆跑了,地也没了,每天靠着给人收烂账为生。
就这样一个人,突然跟西天教扯上关系,还杀了人,确实不太可信。
沈渺第一次来监狱,有点好奇,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压低声音,伸手拉了下简时序的一跤,“简时序,怎么跟电视上的不太一样啊。”
简时序刚刚跟狱警办完手续,一只手提着个文件袋,另一只手拿着笔,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因为拍电视剧的不能真到监狱里来拍。再说你们小姑娘难道还能看什么正经电视剧?”
“啧,什么叫我们小姑娘不看正经电视剧?我看的可正经了。”
简时序笑出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不是看婆媳吵架调解,就是看总裁爱上灰姑娘,能有多正经?诶,你说你二十多岁的人,看无脑爱情剧我倒理解,那种家长里短的吵架打架的,为什么也喜欢看?”
这爱好实在……有点可爱。
沈渺白了简时序一眼,不想再搭理他了。
没等多久,周洪就被带了过来。
沈渺第一眼见到这人就生理性不舒服。
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眼神浑浊飘忽,一口大黄牙,朝沈渺咧嘴笑。
“老实点。”
简时序对着周洪吼了一声,声音低沉很有压迫感,周洪明显被吓了一跳,收回眼神,但也不敢看着简时序。
沈渺斜眼看向周洪,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软脚虾,这样的人敢连杀两人?
简时序坐到周洪对面,示意狱警再检查一次周洪的手铐。
沈渺则坐在了简时序的右后方,仔细观察着周洪。
“我们是京市公安局重案队的,今天来是找你了解点情况。”
“警官,什么问题在我进来的时候都交待完了,你们还要了解些什么啊?”
“说说西天教吧。”
周洪咽了咽口水,“我不太了解,我就是听说过。”
简时序冷笑一声,双手环抱于胸前,“周洪,你这个人不在乎父母妻子子女,常说自己烂命一条,什么都无所谓。”
“我可不是烂命一条吗,我就等着下辈子重新投胎做个人上人了。”
简时序摇摇头,“可我觉得你有在乎的,你在乎你自己,7号监狱知道吧?你监狱里面的‘朋友’有告诉过你吧,你相信他们说的吗?我觉得你不信,因为你知道现实更残酷,但我可以送你去见识见识。”
简时序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周洪面前,“这是批文,看清楚上面的章了吗?公安、检察院、法院,都有,就差你们监狱的就齐活了。我可以下次到7号监狱再跟你了解情况,我不怕麻烦。”
沈渺看着周洪的脸色越来越白,瞳孔收缩,额头上冒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知道周洪的心理防线崩了。
“警官,你把这文件收了吧,你们想了解的情况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说。”
“从西天教开始说起吧,你的笔录和终审材料我都看过,别人教你的那些话就不用说了,你从头说。周洪,你今天在这里说,我不会让外人知道一点。”
周洪抬手抹了把脸,“行行行。7年前,我欠了80多万赌债,杀了我也还不起啊,每天那个利息还在滚,我这个心里慌啊,本来打算把我老婆抵给他们,可他们不要,那个贱女人又跑了。现在的高利贷绝啊,我不还钱,也不杀我,只会把我卖到缅北,警官,你们知道的,去了是什么下场。”
周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打了个冷颤。
“然后他们说先让我给他们做事儿,看我表现,如果我表现好,就加入他们,打工抵债。一开始他们就是让我做些吓唬人、让人闭嘴的事儿,什么在人门前放点火啊,威胁打砸啊。有天他们让我去教训一对夫妻,说是这对夫妻不识好歹,闹到他们大哥那里了。我和谭强去的,去之前谭强约我喝了好些酒,控制不住力道,而且那对夫妻也是硬,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谭强给了我一把刀防身,打在一团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桶了那夫妻两个。”
“他们是谁?”
“就是西天教的人,他们业务挺多,好多事儿都干,说是造福教友。杀了人,谭强当时就拉着我跑了,说是别怕,有大哥罩着。第二天我酒醒了,却找不到谭强,他们里面有个戴眼镜的找到我,说出了人命,他懂法,让我尽快去自首,不会被判死刑。我想着来牢里吃免费饭,好过去缅北被割腰子啊。公安不会打骂我,人民警察都讲道理。”
周洪还想说,简时序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嘴。
沈渺身体前倾,在简时序身后开口道:“谭强当时拿着两把刀,是一个包装里拿出来的吧,给了你一把,然后他自己一把,对吗?”
周洪猛点头。
“那个大哥你见过没有?”
“没有,警察同志,这个西天教只做三件事,给人讲课、给人做仪式、做生意挣钱。讲的课玄乎得很,什么绝症都是小问题之类的,我爷爷都讲不出这么牛气轰轰的事儿。那个仪式也很渗人,有次我给谭强送手机,他是骨干,可以参加仪式,我看他们在仪式上喝那个。”
周洪抬手,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喝哪个?”
“血,一边喝一边念念叨叨的。我才看了两眼就被谭强赶出来了。”
“你在西天教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谢家秋的人。”
周洪歪头想了一会儿,“名字很熟,我想想。”
等了半天,周洪突然伸手拍桌子,“我想起来了,他是传教组组长,我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我听他给人讲过课。现身说法,说自己是绝症,十几年了,因为坚持仪式,活得好好的。他疯狂得很,那个课讲得哟,跟中了一个亿似的,西天教就是他祖宗。”
“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了,警官。”
简时序转头看向沈渺,沈渺点点头,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站起来。
离开监狱后,简时序抬手看了下表。
这个时间刚好错过饭点。
“先吃东西,还是先回酒店?”
沈渺一愣,“还回酒店?不直接回京市吗?”
“我不是怕你昨晚没尽兴吗?要不再回去?”
沈渺脸一红,昨晚上简时序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弄得她一晚上没睡。
她一边快步走到车旁边,一边说:“回去回去,直接回京市,谁要跟你回酒店啊。”
简时序却是身心舒畅,他算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怼得沈渺说不出话的赛道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周洪的话,你怎么看。”简时序好像已经习惯了第一时间问沈渺的意见。
“他没撒谎,我确定。他又蠢又坏,我也确定。人不是他杀的,你肯定也发现了,这个西天教肯定还养着很多周洪这样的人,包括他们的黑产业链,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们能把这些材料整理给当地公安局吗?”
简时序没有立马回答她,这个邪教能有今天的规模,并且在当地横行多年,要说上面没保护伞都不现实。
“嗯,回去以后我让大伟联系当地公安局。”
有些事不用多解释,也不用强迫沈渺去接受,就这样,挺好。
到京市的时候快天黑了,简时序本来想直接回局里开会,但沈渺拦住了他。
“案子到这一步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今天说跟明天说没什么区别,就让大家休息一下吧,反正你之前也在群里说了让大家今天可以提前下班的。”
简时序点点头,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杜芳刚离开,家里清清静静,整整洁洁的。
沈渺一回家就把换洗包放洗衣房,然后上楼洗澡。
两人很有默契的没让杜芳准备晚餐,沈渺洗完澡后就躺沙发上选外卖。
“简时序,你想吃什么?”
等了半天没回应。
“简时序。”
沈渺声音大了些。
还是没回应。
沈渺穿上拖鞋满屋找人,最后在露台上找到了正在抽烟的简时序。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案子差不多了,放松一下。”
沈渺走到他身边,倚靠在露台的花架上,嘴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如清泉般的声音流入简时序耳朵里。
“这么多年的案子终于快有结果了,是该高兴的,这些女孩儿会谢谢你给她们公道。简时序,是因为你,她们的家人以后都可以安心睡觉了。”
简时序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任由白色的烟雾随着微风慢慢飘向远方。
她在安慰他。
她知道他是在失望,失望没有看到段敏敏想要交给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她不提,反而告诉他,现在应该高兴。
嗯熄了烟,“外卖选好了吗?”
“这不是等你的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你随便点吧。”
“你还以为自己挺亲民的啊,没什么意见?真没意见就不会每次谷总给你买的饭动都不怎么动了。突然想吃冬瓜盅了,你觉得呢?算了,冬瓜盅太贵,我做这个顾问的收入可负担不起。”
简时序白了她一眼,“我点,我来点,满意了?”
沈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推着简时序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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