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吵醒了整个村庄。
很快,外面响起了慌乱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粗吼与女人的尖叫。
李荀月急忙把屋里的姐妹们叫醒,“快醒醒!老虎坝炸了!”
秋菊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床上懵懵地问,“我这是在做梦?老虎坝怎么会炸?”说罢又要倒身睡去。
李荀月下狠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一把把她从被窝中捞出。
“老虎坝炸了,待会儿就有洪水来了!”
直到打开门,看到外面攒动着的人头,无一不露出惊慌焦虑的神色,秋菊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朝村外涌去,谁也不让谁,生怕迟一秒就命丧洪水之中。
“滚开!”
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力将跑在他前面的女子推开,后者跌倒在地,眼看着后继的人群就要踩到她身上。
一根木杆被推倒在女子身后,将那些企图从她身上踩踏而过的人群逼退一步,纷纷绕道。
“还能起来吗?”李荀月朝她伸出手。
女子咬咬牙借力站了起来,“脚崴了,但能跑。”
“我们这么跑很危险,一旦摔跤必死无疑。”
人在面临危险时,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忘记人之善本,看这群罔顾他人性命互相推搡的人群就知道了。
李荀月望向西南角,“那里有马车,咱们坐车走!”
刚才被她救起的女子摇摇头,“马厩里的马早就被人骑走了。”
就在这时,接连几道火光从半空中飞过,落在村口的几处草垛上,燃起熊熊焰火。
是火箭。
“谁敢寻衅滋事,这一箭就直接射他身上!”
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李荀月回头望去,身着金丝软甲的谢旻正骑在一匹枣色骏马上,手中铁弓拉满,冰冷地傲视众人。
身后跟着十来个神虎营的精锐,各个神色威凛。
“老虎坝塌了,现在不跑是等死吗!”
不知是谁出声嚷嚷,瞬间一呼百应,逃亡队伍重新骚动起来。
“嗖——”
火箭一跃而出。
被射中的男人惨烈大叫,火焰点燃了他的衣裳,刚才还呼应他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事不关己地退了几步。
一桶水远远地浇了过去。
那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脸上手上都是火熏的黑色痕迹。
谢旻冷冷地瞧着他,“谁说老虎坝炸了?若是炸了,你们早就被洪水冲走,还能在这里闹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像是哦。
他们已经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村里可是一滴水都没见到。
听说夏日大汛时,大埔河用了不少半个时辰,就将整个蓬莱村毁灭了。
“之前的那声巨响是什么?”
文竹耐心解释,“老虎坝最高处的巨石塌了,但是玉兔坝没有损毁,大埔河上游的河水没有泄下来。”
老虎坝横卧大埔河,以它为界,坝以上为大埔河,坝以下为小田河。
老虎坝实际上由三段组成,从南往北依次为玉兔坝、老虎坝和狐狸坝,三坝形成中间高、北端次之、南端最低的阶梯状。
枯水季节水量低于玉兔坝时,水在大埔河上游自然流入小浦河。
如若水位变高,就通过不同高度的坝段流向不同的地方,首先通过玉兔坝泄入小田河,与此同时大部分水流入小浦河,再抵达曹旺河段,支持京杭运河漕运。
此时正是大埔河的枯水期,水位远远没有达到玉兔坝的高度,因而上游的水流仍旧是顺着原先的渠道流入小浦河。
简而言之,只要三座大坝没有低于大埔河水位,下游的蓬莱村就安然无恙。
在场的人有部分听懂了,有部分还是云里雾里。
“管他什么坝,老子今天就是要走!等洪水真来了,跑都来不及!”
骏马上的谢旻冷笑,“这里的人全部重新清点,留下的,自然会有好处。至于那些已经逃跑的人,名单我会悉数上报朝廷。按照大梁律令,逃役者贬为贱籍,闹事者罪加一等。”
刚才振振有词的人闭嘴了。
大家慢慢地往村里走回去,排队找兵士登记自己的姓名。
李荀月也在队伍中。
腊月的寒风刺骨地冷,她着急逃跑,披了件单薄的衣服就出门了,此时冻得手脚直哆嗦,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姑娘,这是谢大人给您的衣服。”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士兵跑来,递给她一件靛青狐狸毛斗篷。
李荀月讶然,“哪个谢大人?”
士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里只有一个谢大人。”
谢旻?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人有这么好心?
小士兵悄悄凑近,“大人说了,这里风大,您别在这儿排队了。”
李荀月:……
一时不知道是她得了病,幻听谢旻转性,还是谢旻得了病,突然变得有点人性了。
“谢大人体恤。”
她也不矫情,转身就回屋子去。
老板都发话了,哪有员工主动受罪的道理。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小士兵赶忙拦住她,“诶,走错了!伙房在西边!”
李荀月道,“还未到卯时,我先回去睡会儿,睡醒了再做朝食也不迟。”
小士兵急道,“大人的意思是,您得赶紧做宵夜,做好宵夜还要准备朝食,别排队浪费时间了!”
李荀月:……
去你娘的谢扒皮!
厨房里早就被人洗劫一空,就连灶台上几斤重的铁锅也被顺走了。
她不是上班不积极,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这空荡荡的厨房,她唯一能做的菜只有爆炒空气。
李荀月来回踱步之际,腰间的布包与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差点忘了这茬!
她从布包里取出小瓷瓶,盖子一揭开,黑芝麻的香气便蹿了出来。
就是这个了!
李荀月重新系上斗篷,提着壶开水便去了东边的屋子。
如今谢旻卸去了“解小民”的伪装,自然不会再住在以前的大通铺。钱管事立刻收拾出来东边砖瓦房的干净屋子,恭恭敬敬地将大佛请到里面。
子时已过,谢旻的屋子仍然灯火通明,纸糊的窗户上印出朦胧的身影。
“来了就进屋。”谢旻催促。
李荀月开门进去后,默不作声地烫了个茶盅,从瓷瓶里倒出约莫三分之一的芝麻糊面,提起开水壶一扬一冲,香味瞬间在屋子里溢开。
芝麻的焦香、瓜子仁的油脂香、蜂蜜的甜香交织在一起,顺着升腾的雾气袅袅向前,钻入谢旻的鼻腔。
他放下手中的湖笔,再抬眼时顿觉屋内一室暖意。
是因为昏黄温柔的烛光,还是因为芝麻糊特有的香气?
谢旻吸了口气,“很香,送来我瞧瞧。”
李荀月双手捧着茶盅送到桌案前,于是窗户纸上又多了一道身影。
不远处屋檐上,两个黑衣人目光灼灼。
“哪个是谢旻?”
高个的黑衣人左手提起一个哆哆嗦嗦的男人,后者被割了舌头,只能“咿咿呀呀”地胡乱指着。
岑大成的眼中既惧又恨,盯着靛青色背影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的双手飞速比划着——“靛青色披风,是谢旻的衣服。”
高个的黑衣人随手将他扔到一边,手中利落地搭起弓箭,直指靛青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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