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瓢把子名声大噪。江湖上有的是高手,但还没有哪个江湖高手能够堂而皇之地走进官府做县长,管理县域一年有余,政声清明,百姓爱戴,廉洁奉公,后世每个写县志的人,都绕不过他的名字。
京津一带的高手们,听说晋北有这样一个人物,就很不服气,他们纠集了十个人,前来与瓢把子比拼,要在江湖上杀杀瓢把子的威风。
京津一带的十大高手云集晋北,要和瓢把子一比高低。
瓢把子在大同最好的饭店里招待他们,他的衣兜里只藏着一枚康熙皇。我在前面说过,康熙皇,就是一枚边缘磨得极为锋利的铜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京津十大高手纷纷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请给我们展示一下您的技艺。”
瓢把子说:“哪里有什么技艺,混口饭吃而已。”
十大高手不依不饶,非要让瓢把子展示一下,有人甚至出言不逊,说瓢把子在江湖上浪得虚名。瓢把子依然笑容可掬,他端起酒杯说:“喝酒,喝酒。”
十大高手勉强端起酒杯,就在碰杯的一刹那,瓢把子手中的酒杯突然直飞而上,酒液飞溅而出。十大高手一齐抬头看着飞在空中的酒杯。
酒杯落下来的时候,又落在了瓢把子的手中,酒液一滴不剩,也落在了杯中。
瓢把子端着酒杯,笑而不语,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十大高手们嗤之以鼻:“嘻嘻,这就是你的本事?就这么一点微末道行,也敢称雄江湖!”“嘿嘿,他原来是个玩杂耍的。”
瓢把子面不改色,他只是对着十大高手说:“喝酒,吃菜。”
宴会散后,十大高手傲然走出饭店,他们为羞辱了瓢把子而洋洋得意。瓢把子弓腰颔首将他们送出,又坐回到了饭桌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绺绺头发,放在饭桌上。
不大一会儿,十大高手一齐冲进饭店,看到瓢把子放在桌子上的头发,齐声惊叫:“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前辈勿怪。”
原来,就在刚才碰杯的时候,瓢把子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杯底,一用力,酒杯直飞而上,十大高手的视线都被吸引到空中,瓢把子掏出康熙皇,夹在指间,在他们身后转了一圈,将他们的发辫辫梢全部割下一绺,放回到口袋里,又回到座位上,这时候,酒杯才落回到他的手中。
十大高手居然无一人察觉。
十大高手奚落完瓢把子后,出门坐车,走在后面的人发现前面的人发辫有异,转过身去,前面的人也发现后面的人发辫有异,十大高手一商量,肯定是着了瓢把子的道儿,回到饭店询问,看到饭桌上摆放的一绺绺头发,全都明白了。
康熙皇,是最简单最普通的盗窃工具,它就类似于武术中的棍一样。瓢把子手持一根木棍,连败手持刀枪的京津十大高手。
瓢把子的名气如日中天。
无数人想拜瓢把子为师,但是瓢把子择徒甚严。江湖传言,谁想要拜瓢把子为师,先要通过一道考试。考试内容是,能够在三天内,从瓢把子家中偷走一样东西,方能够拜瓢把子为师。
瓢把子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想要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从他眼皮底下偷走一样东西,不敢说难于上青天,至少要比蜀道难。
第二天,那个引诱我们的女贼,带着我们去见瓢把子。后来我知道,女贼的名字叫燕子,他是瓢把子的侄女。瓢把子没有儿女,将这个侄女视为己出。
在去见瓢把子的路上,冰溜子问燕子:“瓢把子在江湖上怎么称呼?”
燕子说:“虎爪。”
冰溜子肃然起敬,他满眼放光:“是不是当过县长,击败京津十大高手的虎爪前辈?”
燕子说:“是的。”
冰溜子说:“真没想到虎爪前辈隐居此地,能够见到他老人家,是我们的福分。”
我知道,瓢把子是江湖黑话,指的是当家的,任何一个当家的,都可以叫做瓢把子。而他真实的名称叫虎爪,这是江湖人对他的称谓。
虎爪早就名满江湖,只是江湖之外的我不知道。我以前说过,江湖是另外一个世界,不入江湖,是不会了解这个世界的。
虎爪家在大同城内的一座四合院里,这座四合院看起来极为普通,和周围的四合院毫无分别,都是砖墙木梁,立柱飞檐,即使从他家门前走过,也不知道这做四合院里藏龙卧虎。
虎爪坐在厅堂正中,腰杆笔直,端着紫砂壶,有滋有味地品着。他身材高大,面容清癯,留着寸发,不怒自威。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人,好像是仆人。
冰溜子一见到虎爪,就扑腾一声跪下来,高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不明就里,依然傻愣愣地站着,冰溜子向我使着颜色,我也赶紧跪下去。
虎爪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冰溜子伶牙俐齿,他说了我们怎么在中原卖假货,盗金印,怎么被人追杀,怎么被拉壮丁,怎么流落到大同。虎爪听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任何表情。
虎爪身边两个仆人走过我们身边,我们毫不在意,突然,他们一回身,手指插进我们口袋,冰溜子反应敏捷,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了伸进自己口袋的手指,我下意识地用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两个仆人笑一笑,就放手了,又站回到虎爪的身边。
虎爪问冰溜子:“跟谁学的?”
冰溜子说:“山东梁山武二郎。”
虎爪说:“你哪一年离开武二郎?”
冰溜子说:“离开了四年五个月。”
虎爪捏着指头掐算,他问:“当年,梁山派和崂山派火拼的时候,你在哪里?”
冰溜子说:“我出去送信,回来后只看到满地死尸。”
虎爪问:“武二郎是怎样一个人?”
冰溜子说:“赤红面皮,两撇长须,性格沉稳。”
虎爪点点头。
冰溜子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自己的过去,没想到他师出有门,是山东梁山派的传人。也许是梁山派被灭了后,他辗转来到了宝兴县,做了字画店一名小学徒。
虎爪招手让我们站起来,然后接着问我:“你没有学过?”
我不知道他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地说:“我学过走绳索,还学过江相派,也学过做旧,还会刻章子,学过的很多。”
虎爪笑了,他问:“你怎么离开江相派?”
我说:“师父死了,二师叔也死了,三师叔下落不明。我不想再学江相派。”
虎爪问道:“做阿宝,咎不在相,而在一。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为人算命,错误不在我们算命的,而在前来算命的人。”
我很奇怪虎爪怎么会知道我们江相派的秘语,江湖之上,隔行如隔山,尤其是一些大派别,彼此不来往,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江相派的秘语。我是江相派状元的大弟子,位列举人,我的师父就是金字招牌,只要我说出师父的名号,江湖上谁都会买账的。何况,我还认识总舵主,那个曾经是老佛爷的座上客,统领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老爷子,他也允许我在危难之际,使用他的名号。可是,我自愿离开江相派,我此后不再提及师父的名号,也不会提及总舵主的名号。因为江相派中有规定,离开师门后,就不能再用师门的名号。
我满腹疑问地看着虎爪,不明白他怎么会了解江相派的秘语。
虎爪说:“我以前也在江相派。”
我突然感到虎爪莫名的亲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那一刻,我想起了师父、二师叔、三师叔,还想起了神行太保、总舵主……
虎爪问:“你为什么不想再学江相派?”
我说:“江相派用的都是骗术,骗的是所有人,不管贫富贵贱,来一个骗一个,所以我不想再学了。”
虎爪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问:“你的师爸叫什么?”江相派把师父不叫师父,而叫师爸。
我说:“凌光祖。”
我刚刚说完,突然听到隔壁厢房里传出了哈哈大笑,一个穿着白衣白裤的人飘然而出,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一看,居然是朝思暮想的三师叔。
三师叔一把抱住了我,我爬在三师叔的怀中大声哭起来。这些年所受过的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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