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爬在草丛中,感到坡下的风吹上来,有些凉意。我们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只能听到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把步枪背在肩膀上,抓着荒草慢慢地溜到了坡下,原木紧跟在我的后面。我们溜在陡坡下面后,才看到峭壁上被掏了一个浅浅的窑洞,两个人住在里面。原来就是他们两个在交谈。
他们在说着一些药材的名字,一会儿说锈铁棒,一会儿说肉苁蓉。这些药材的名字我听说过,也知道他们的功效。生活在关内的人只见过远志、防风、柴胡、黄芩等等这些普通药材,而锈铁棒和肉苁蓉却是生长在草原和沙漠边缘的名贵药材,它们的功效是壮阳。把锈铁棒和肉苁蓉、红枣、枸杞按照一定的比例,泡在酒中,十天后饮用,就能够治愈阳痿不举。以前我在宝兴县的那个字画店里,经常看到字画店老板喝这种橘红色的东西,他向人炫耀说,他每次喝完后,就雄风不减当年。
他们两个是挖药人。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对我这个夜半时分的不速之客感到很惊异,我说我是赶路的,然后就和他们说起了锈铁棒和肉苁蓉的功效。锈铁棒的学名叫做锁阳。除了锈铁棒和肉苁蓉,我还说起了中原地带的那些药材。小时候我虽然没有采过药材,但是长工常常和他的儿子下地干活回来,总会顺路带回一把远志、防风之类的药材,远志和防风都是采掘根部,它们的根部才有药用价值。远志中间有芯子,需要抽掉芯子,防风没有芯子,但是防风的价格比远志要低好多。远志和防风都是普通药材,用于普通的伤寒化痰,平原山坡都能够采到,不像锈铁棒和肉苁蓉那样难得一见,功效奇特。
药材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他们拿出烟袋让我们吸,我摆摆手,问起他们有没有见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他们说,昨天晚上,有人从山坡上滚下来,然后在山谷中发生枪战,子弹像萤火虫一样飞来飞去,他们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出去。天亮后,看到有一个人死在山谷中。
我惊问:“是什么人死了?”
他们说,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胸脯上被矛子头扎了个眼。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草药人所说的矛子头,就是燕子的飞镖。在黑暗中,燕子凭借枪声就能够判断对方的方位,然后一掷得手,确实功力非凡。我接着问:“你看到是几个人在追?几个人在逃?”
他们说,天黑看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交战。
我问:“后来呢?”
他们指着远方说,那些人后来就沿着山谷跑远了。
燕子他们离开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我们得赶紧追。我问:“沿着山谷走,能走到了哪里?”
两个采药人说,这条山谷是弧形,转一个半圆后,又从前方上了草原。如果走捷径,沿着斜坡上去,就少走很多弯路。
原木问:“附近有蒙古包吗?”
采药人说:“上了斜坡,向东北方向走十几里,就有蒙古包。”
原木眨着眼睛看看我,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燕子和那些追击者都是步行,我们偷一匹马骑上,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我们沿着另一面斜坡爬上去,看到前方又是无边无际的原野,无数密如繁星的花朵在夜风中抖动,和天上密如繁花的星星交映生辉。这幅美景让人深深沉醉着迷,然而,我心中记挂着燕子,只想赶快找到他。
我们在花海中行走了三四里,就来到了一条道路上。草原上所谓的道路,其实就是勒勒车碾过的两条车辙印。勒勒车是由牛拉动的一种木车,在草原上被称作“草上飞”。牛和羊撑起了草原的天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人以肉当饭,奶为茶,马当车,狗为伴。牛的全身都是宝,肉可食,奶可饮,皮可御寒,粪可燃烧。在关内,牛粪被认为很肮脏的东西,而在草原,牛粪却是家家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每家每户的蒙古包前,都堆着高高的牛粪堆,这是做燃料用的。牛粪烤肉,异常鲜美。
在草原边缘的干旱地带,牛粪还有另一个用处,这就是洗锅洗碗。干旱地带缺水,人们吃完饭后,舍不得用水洗碗洗锅,就抓起一把干牛粪,在锅和碗里转一圈,吹一口粪屑,锅和碗就干净了。
牛奶是草原人生活的必需品,主要用来制作奶茶、酸奶、黄油、奶皮子和奶酒。没有牛奶的草原,就像没有水的村庄一样。草原人挤奶有隆重的仪式,先净手,燃一炷香,在奶牛身上和肚腹下各绕三圈,然后把香插在牛圈前,然后才可挤奶。这个仪式是为了表达对奶牛的感激之情。
牛奶的各种制作方法,限于篇幅,就不一一赘述了。
早些年,在关内,经常能够看到拾粪老汉,拾粪是为了做肥料;在草原,则经常能够看到拾粪女人,拾粪是为了作燃料。草原上燃料匮乏,牛粪是最好的柴薪。
沿着道路,走了不长时间,来到了一片树林边,突然,我听到前方传来了异常的声音。我爬在地上,侧耳倾听,听到了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说:“前方有个人骑马过来了。”
原木高兴地说:“想什么,就来什么。”
我从腰间解下绳索,绳索本来是让我翻越监狱院墙用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我把绳索系在道理两边的树干上,然后和原木藏在树林里。
我们刚刚系好绳索,马匹就赶到了。借助着星光,我看到马背上骑着一个人,他的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颠簸起伏。马跑到我们身边后,碰到了绳索,一个趔趄倒了下去,马背上的人被甩出了十几米远。
原木跑过去,抓住了马缰绳;我跑过去,用枪抵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他看起来很年轻。
那个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边啊呀着,边叫:“好汉饶命。”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个人说:“我是送信的。”
我问:“送什么信?”
那个人说:“围住了两名女匪头,我回去搬救兵。”
我心中一惊,两名女匪头,那不就是燕子和那个会打枪的女人嘛。她们被围住了,遇到险情了,我要赶快去解救她们。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人讨好地笑着说:“和大哥您一样,都是胡子。”月光下,我看到他白森森的牙齿。胡子是东北四省黑龙江、吉林、奉天、热河的江湖黑话,指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我问:“我是外哈子,你是皮子?”
他磕着头说:“是啊,是啊,大哥招子亮,我是皮子,俺们都是里码人。”
我说的意思是,我是外地来的胡子,你是刚入伙的土匪?他回答说,是啊,是啊,大哥眼睛亮,我是刚入伙的胡子,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个小土匪把我当成了一家人,就向我讲起了他们追踪燕子的经历。一名走头子发现了两个漂亮女人,一路跟踪,报告了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派五个土匪劫掠两个漂亮女人,没想到这两个漂亮女人身手了得,两个土匪倒在追踪的路上。后来,剩下的三名土匪将两名漂亮女人赶入了一个山洞中,因为忌惮她们的身手,不敢进去,就派这个皮子回去搬兵。
走头子,就是走南闯北为土匪贩卖货物枪支的人。
我问:“那个山洞在哪里?”
皮子说:“沿着这条路走四五十里,拐进山谷,前行一二十里,就是那个山洞。”
我说:“大家都是里码人,俺们帮你捉住这两个豆花子,献给大当家的,俺们入伙,怎么样?”豆花子,是姑娘。
皮子说:“那敢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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