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窃行当里,把高手叫高买,把徒弟叫孩儿。每一个窃贼都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拉进这个帮派中,所以这个行当里的孩儿不是指儿女,而是指徒弟。豹子听到他们这样说,就明白了这个中年人是昨晚被卸掉膀子的那两个小色鬼的师父。而且,既然师父就在身边,说明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豹子说:“行走江湖,最讲一个义字。窃物不伤人,不动窝边草,这是祖训。你的两个孩儿妄动色念,因小失大,恐怕只会对你不利。”
中年人说:“你纯属污蔑,我的孩儿哪里妄动色念了?你口出狂言,扬言要铲平我们冀中帮,有没有这回事?”
豹子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他说:“我心中有事,疾急如火,哪里会和冀中帮为难?你的两个孩儿昨晚要强迫一个单身女子,我出手替你惩罚他们,你问问他们是也不是?”
中年人回头质问那两个小毛贼,两个小毛贼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中年人心中明白了几分,他向着豹子抱拳致歉,道:“老兄高买,敢问在江湖上怎么称呼?”
豹子说:“江湖人都称我豹子。”
中年人问:“敢问是晋北帮的二当家的豹子?”
豹子说:“正是在下。”
中年人连连鞠躬,他穿在身上的长袍的下摆像叶片一样连连抖动,他站直身子,吟出了一首诗歌:
春雨潇潇江上船,
绿林豪杰夜知闻。
他时不用相回避,
世上如今半是君。
这是一首唐诗,作者李涉。这首诗歌在外界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但是在盗窃界却脍炙人口。
这首诗歌来源于唐代诗人李涉的真实经历。有一年,李涉坐船去江西九江看望弟弟,夜晚遇到一伙盗贼。盗贼即将行窃,随从说:“船上是诗人李涉。”盗贼说:“如果是诗人李涉,我们当然不会取他的东西,看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首诗歌?”李涉听到随从禀告后,欣然命笔,写了上面这首诗歌。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盗贼们拿到这首诗歌,非常高兴,连续两次宴请李涉,表达敬佩之意。
中年人询问豹子为什么会来从遥远的晋北来到冀中,豹子说起了晋北帮的覆灭和追捕冰溜子的经过。
豹子说:“冰溜子这个人,我没有听说过,但只要他是江湖中人,也只要他从冀中路过,就一定能够查找清楚。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中年人是冀中帮的瓢把子,每一个帮派的瓢把子都是一只硕大的蜘蛛,都在当地织出了一张密密的网络,然后,这只蜘蛛藏身在无人所知的地方,每逢有江湖中人像蜻蜓一样飞过来,触及了这张网络,躲藏在暗处的蜘蛛就会走出来查看。在自己的地盘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瓢把子的耳朵和眼睛。
豹子上路了。
当天下午,豹子来到了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向哪条路上走,十字路口有一家茶馆,茶馆是三教九流聚会的地方,也是各种江湖消息的集散地。别看茶馆老板一身肥肉,坐在树荫下摇着芭蕉扇,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也别看茶馆小二肩上搭着湿漉漉的毛巾,跑前跑后忙个不停,见到谁都叫爷,见到谁都堆起满脸笑容;也别看茶馆常客天天泡在茶馆里,一壶茶喝成了白开水,还要求往里面续水,好像穷得叮当响,其实他们很可能就是江湖中人,他们的背后站立着一个庞大的无所不能的江湖组织。
豹子在茶馆里落座后,喝了一碗茶,然后把茶碗倒扣在桌子上,把一双筷子交叉放在茶碗底。时间不长,一个长相周正的人就走过来了,他坐在豹子的对面,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兄是外地来的?”
豹子说:“初到贵地,多多叨扰。”
那个人问道:“有兄弟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老兄遇到什么难处了?”
豹子说:“我要找一个人。”
那个人问:“什么样的人?”
豹子说了冰溜子的外貌特征,和他说话的口音和声音特点。那个人说:“你等等,我带一个人给你。”
豹子将茶碗翻转过来,小二又倒了一杯茶。这杯茶还没有喝完,先前的那个人带了一个人过来,被带来的这个人又干又瘦,双手像鸡爪子,两颊塌陷,勾肩缩背,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抖抖索索地坐在豹子的对面,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表纸和一管毛笔。他按照豹子的描述,很快就画出了一幅图画,豹子看着这幅图画,心中一阵惊叹,想不到这个朽成了一把骨头的老者,居然有这么一笔好技法。他画出的那个人,实在太像冰溜子了。
这种方法,在古代叫做画影图形,根据语言描摹来还原人物外貌,现在还会偶尔使用。
冰溜子的画像画好了后,先前的那个人对豹子说:“老兄您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那个人把画像卷成一团,握在手中出去了。后来的这位老者向豹子颔首致意,也颤颤巍巍地出去了。茶馆里依然人声鼎沸,笑语喧天,他们不知道就在茶馆的一角,一场剑影刀光已经拉开了帷幕。
豹子坐在茶馆的一角,心中忐忑不安。小二给碗里续上了新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眼前氤氲,白色的雾气扑在豹子的眼睫毛上,让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湿润的感觉。那些在晋北崇山峻岭中的往事浮上了心头,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个个浮现眼前,坐在陌生的茶馆,想着并不遥远的往事,豹子心中涌起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那个人又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喜色。坐在茶馆墙角的豹子一看到他的神情,就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他明白,冰溜子从这条路上走过了,而且留下了痕迹。
那个人坐在桌子边,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一个底朝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说:“这个名叫冰溜子的人半个月前已经从这里过去了,他当天晚上住在喜来客栈里,一个人住了一间房。半夜时候,客栈里来了客人,老板想给他的房间里加个人,他不同意,还和那个客人吵了起来。后来,这个客人只好住在过道上。因为吵过架,又加上他一连串奇怪的举止,所以老板对他印象深刻。他穿着很普通,寡言少语,没有随从,完全不像有钱的样子,但是他随身背着一个包裹,包裹很沉重,就连上茅房也背着这个包裹,可见,里面装的是真金白银。还有,第二天天刚亮,他去打洗脸水的时候,身上还背着包裹,洗完脸后,却不着急离开,而是关起房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到太阳升起老高,他才最后一个离开。他好像不愿意遇到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攀谈。那天晚上,过路的住客们在楼下大厅里猜拳喝酒聊天,他也没有走下楼梯一步。我把这张画像拿给客栈老板看,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冰溜子自以为行踪隐秘,没想到留下了这么多的线索。他越是防备,越会露出马脚。就好像那些进城购物的山民,把钱袋藏在口袋里,边走边摸,他越是小心谨慎,越是告诉了小偷钱袋所在的位置。
豹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条路走对了,冰溜子确实走的是这条大路。然而,让豹子忧郁的是,冰溜子已经走过去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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