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白头翁的后面,走出了妓院,妓院里传来肥胖女人的喊话声。她说:“救活了就救,救不活就叫仵作背走,丢在乱坟岗让狗啃了。”
仵作是那时候一种特殊的职业,由最低等的贱民担任。仵作的职责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查验被害的尸体,一个是背走没人认领的尸体。
这个肥胖女人真是蛇蝎心肠,他的毒辣远远超出我是想象。
我们走在粉巷,街巷里一片混乱,大家纷纷传言说,日本人已经打到了大同北面的郊外,有钱人都坐着马车,拉着家眷逃到了太原,城里剩下的都是没钱出门的穷人。我们走过粉巷,走到一条叫做马巷的地方,这里喂养着很多名贵的马,所以才有这样的名字。马巷是大同富人聚集地方,粉巷设在马巷对面,就是为了方便马巷的有钱人嫖娼。
马巷两边的房子都高大巍峨,要走进院门,先要登上高高的台阶。台阶越高,表示这家人越有钱。台阶都是石头铺成的,台阶下是石头柱子,柱子上镶嵌着铁环,这是为了拴马用的。过去,天晴的日子,有钱人家的仆人,都会把喂饱的马牵出来,拴在门口台阶下的石头柱子上,站在巷口向里望,马巷的两边都是喂得滚圆的马,谁家的马多,就表示谁家的钱多;谁家的马好,表示谁家的家境好。那时候,富人们比的是马,今天,富人们比的是宝马,比来比去,都是比马。
但是,今天,马巷没有一匹马了,那些马都跟着主人向南面走了。
马巷里大多数人家的院门上都挂着一把铁索,但是有几户人家的院门打开了,坐在门口的是脏兮兮的乞丐,他们解开裤腰在太阳下捉虱子。有钱人走了,他家的院子成为了乞丐们的天堂。
我想,我们今晚有地方住宿了,随便打开一家院门,想住哪间房屋,就住哪间房屋。
白头翁背着手臂在前面走着,白发白须随风飘飘,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我走在他的后面,感觉到他非常神奇,以前只是觉得胖大和尚医术高明,现在看来,他的医术好像还在胖大和尚之上。
两个送信兵饿昏了,他搓了身上的垢甲,让他们吃下去,两个通信兵果然得救了;孕妇生娃娃昏迷了,他破棺救出了母子二人……他的那些奇怪的药方和奇怪的治疗方法,总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想探探他的虚实,我想知道他的医术到底有多高。
我紧走几步,赶上了他,问道“猫的爪子有毒,把梨花抓得那么严重,可是,蜘蛛的育儿袋怎么就能治好呢?”
白头翁说:“蜘蛛是大毒,蜘蛛的育儿袋更是剧毒。把育儿袋敷在中毒的伤口上,以毒攻毒,育儿袋就会拔走伤口里的毒气,也会帮助伤口愈合。”
我又问:“被猫抓伤中毒是这样处理,那如果被马蜂蜇伤中毒呢?是不是也能也能够蜘蛛育儿袋拔毒?”
白头翁说:“毒和毒不一样,每种毒物的毒性都不一样,被猫狗抓伤了用这种方法,如果是被马蜂蜇伤了,就把大蒜捣碎,涂抹在伤口,或者切开大蒜,在伤口反复擦拭。毒性自然就消失了。”
我知道白头翁说得完全正确,我小时候爬梯子掏马蜂窝,被马蜂蜇伤了额头,肿了鸡蛋那么大的疙瘩,我娘就是用大蒜反复在我的额头上擦,疙瘩慢慢消失了。
我又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头翁说:“大蒜也是毒,以毒攻毒。大蒜是调味品,但是吃多了,也会中毒。”
我接着问:“那如果被蛇咬伤呢?”
白头翁笑着说:“你在考我呢,我知道的。如果被蛇咬伤了,就用旱烟油抹在伤口上,自然就会排除蛇毒。”
旱烟油我知道,就是旱烟锅子里积攒的那一圈黑色的粘稠的东西。现在没有人抽旱烟,都在抽纸烟,所以不知道旱烟油,而那时候的人都抽的是旱烟,人人都知道旱烟油,都见过旱烟油。
我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头翁说:“旱烟油也是毒性,烟叶子里都有毒性,要不然人们怎么会把鸦片叫做毒药呢?人们抽旱烟,烟叶子燃烧后的积淀物,就是旱烟油,毒性非常大。旱烟油治蛇毒,还是以毒攻毒的方法。”
我由衷地佩服说:“您知道的真多。”
白头翁笑着说:“治病救人,是天大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怎么行?弄错了就会出人命的。”
我们走出了马巷,我看到前头走来了几个人,衣服鼓鼓囊囊,他们排成一排行走,一个个看起来都很凶狠,迎面而来的人,远远看到他们,就赶紧给他们让开。而中间簇拥的那个人,正是柴胡。
柴胡看到我们,脸上有了笑容,他说:“我以为那家妓院为难你们了,这才叫了几个弟兄,准备砸了那家妓院,把你们救出来。”
我说:“没有的事,再蛮不讲理的人,也不会为难郎中的,我们是郎中。”
柴胡向他身边的那几人面目凶悍的人介绍我,说:“这是呆狗,我的好兄弟,也是大当家的虎爪的徒弟。多少人当年都想给大当家的当徒弟,大当家的都没看上,就看上了呆狗。”
柴胡身边那几个人赶紧抱拳示意,这个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那个说“今日得见,大慰平生”。我知道这都是江湖上的客套话,我呆狗这些年形同丧家之犬,哪里会有什么大名,哪里会让人家大慰平生。不过,这几个兄弟看起来都不错,性格直爽,值得交往。
他们看到我和白头翁没有危险,这才解开衣服,从衣服里取出大刀片。怪不得刚才看到他们的衣服鼓鼓囊囊,原来里面藏着大刀片。
我说了在妓院遇到的情形,说到了梨花的伤情。柴胡说:“可怜三老汉还在关帝庙里等着呢,他想不到女儿会成了这样。我看这样吧,今天就给梨花赎身,鸨母要多钱,给她多钱。无论多少钱,我都拿。要是不赎身出来,梨花早晚会死在妓院里。”
我说:“好吧,我们先进去,看看梨花醒过来没有。如果她醒过来了,我就在楼上给你打暗号,你进来赎身。”
柴胡说:“好的,就这么定。”他又转身对身边一个人说:“来喜,你回去拿三百块大洋,我估摸着鸨母要得再多,也超不过三百块大洋。”
包头翁说:“三百块大洋,足够给十个妓女赎身了。”
我和白头翁回身向粉巷走去,心中忐忑不安。我没有告诉柴胡,如果梨花没有醒过来,那就死了。我盼望梨花能够醒过来,她可千万不能死。她要是死了,她爹肯定也活不成。
我们走进了那家妓院,登上了楼梯,推开房门,我看到梨花躺在床上,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我仔细观察梨花,看到她出奇地漂亮,大眼睛。樱桃口,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这么好的姑娘,坠入烟花坑里,实在可惜。
想到今天她就可以赎身了,我欣喜若狂。我走到了门外,站在走廊尽头,看到街道边,柴胡双手插在裤兜里,牛气哄哄地走来走去。
我对着柴胡举起手臂,表示梨花醒过来了。柴胡信心爆棚地走进了妓院。
柴胡一走进来,那些涂脂抹粉的妓女就迎上去,她们的手指头在柴胡身上抚摸着,嗲声嗲气地叫着:“啊呀呀,柴爷,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呀呀,柴爷,走了这么久,都不想人家,也不来看看人家。”
我一听,就哑然失笑,看来,柴胡是这里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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