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在了地上,黑脸汉子避让在一边,他拿着刀鞘鼓捣着,将刀片从刀鞘里倒出来。黑脸汉子一只手拿着刀鞘,一只手拿着刀片,他大惊失色道:“这不是我的祖传宝刀,我的祖传宝刀呢?”
我举起手中的单刀说:“你的祖传宝刀在这里。”
黑脸汉子还没有明白,他问道:“我家祖传宝刀,怎么会在你手中?”
红脸汉子在旁边喊道:“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都着了人家的道儿,还不知道。”
黑脸汉子喊道:“把我的祖传宝刀给我,我们比拼。”
红脸汉子说:“你手上连兵器都没有,还比拼个屁呀。”围观的人先是哄堂大笑,后来就纷纷劝说黑脸汉子,别再丢人现眼了。黑脸汉子羞愧满面,那张生铁一样的脸,现在变得又黑又亮,如同猪肝。
郭振海站到了圈子中央,他对大家摆摆手,人群慢慢散开了。我把宝刀还给了黑脸汉子。黑脸汉子毫不领情,他从我手中一把夺过了宝刀,狠狠地说道:“今日之辱,没齿不忘,你等着瞧吧。”
昨天晚上,我在客栈里没有等到神行太保,就悄悄溜出去,来到了五味十字第二家,翻墙进入了黑脸汉子家里。
黑脸汉子在炕上熟睡,炕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单刀,单刀用红绸布包裹着,显得异常珍视。我猜想,这可能就是黑脸汉子家中的祖传宝刀。
黑脸汉子家的后院有好几把刀,插在木架上,显然是他经常练武的时候使用的,我拿出其中一把,别断了刀身,然后装进了祖传宝刀的刀鞘里,继续用红绸布包好,放在桌子上,而把他家真正的祖传宝刀偷出来,藏在了草坪中央那棵钻天杨上。
黑脸汉子拿到的是没有刀片的刀鞘,和没有刀鞘的刀片,而我那都是他家祖传宝刀,自然就无法和我比拼刀术了。
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我坐在了地字级的第二位,位列黑脸汉子和红脸汉子的前面。
大家刚刚坐定,我看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拿着一封信从门外跑进来,递给了郭振海。郭振海拆开后,神色凝重。人群中的说话声渐渐平息,大家都望着郭振海,想要知道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郭振海问道:“帮中的老荣,最近有没有人出去干大活?”
人们都不说话,望着郭振海。
郭振海又厉声重复一遍:“帮中的老荣,最近有没有人出去干大活?”
天字辈中站起来了一个中年人,他脸色蜡黄,长手长脚,眼睛眯缝着,似乎还没有睡醒。他说:“帮主息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容我查明后,再回报您。”
郭振海抖动着手中的信件说:“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当今全民抗战,日本鬼子是所有中国人的敌人,你们竟然敢偷军方的东西,人家军方都找上门来了,向我讨要东西。快速查出来,此汉奸是谁,按照帮规处罚,然后交给军方随意处置。”
中年人说:“帮助放心。我下去查清楚,一定亲自给您押过来。”
这个不知道深浅的老荣,到底偷了军方什么东西,让郭振海这样大动肝火。我深深地知道,江湖中人即使名声再大,在军队面前也什么都不是。当年师父凌光祖是江相派的状元郎,然而在他鼎盛期却被韩复榘派人烧为灰烬,我也差点被烧死。郭振海家大业大,帮中弟兄数百人,但是,郭振海仍然不敢和军队抗争,更何况,现在大敌当前,敢于和军方作对的,都可以以汉奸论处。
军方的什么东西最重要?肯定是机密文件。可是,一个普通的老荣,怎么会偷取机密文件呢?他要机密文件干什么?难道帮中真有老荣是汉奸?
那天晚上,我回到客栈,仍然没有看到神行太保。但是,我看到炕上的被子不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就在我离开客栈的时候,神行太保又回到客栈睡觉了。而在我回到客栈后,他又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这样昼伏夜出,究竟去干什么。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我一个人住在空洞洞的房间里,突然感到异常孤独,异常压抑,我感觉到房顶慢慢塌下来,地面也在慢慢抬升,将我压成一张纸片。
在关西帮,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那个人,但是我没有丝毫惊喜。功名利禄在我眼中一钱不值,亲情、爱情和友情才是值得让我珍惜的东西。在西安,我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口音都和我相似,甚至连一些方言也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把女孩不叫女孩,而叫碎女子;我们都把男孩不叫男孩,而叫碎子,或者叫碎怂。流浪江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口音会这样亲切,难道我的老家就在这里,难道那个名叫王细鬼的我爹也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丝毫也不会想念王细鬼,因为他在我和钱之间,选择了钱,而丢弃了我,让老渣把我贩卖了。然而,我对我娘的思念一如既往。我娘是一个小脚女人,胆小怕事,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王细鬼的阴影里,生活在王细鬼的威吓和恐惧里,但是世间一个当娘的能够对他娃有多爱,我娘就对我有多爱。
今晚月色融融,我突然特别想我娘。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老家村庄的名字,当初被老渣贩卖的时候,那年我只有八岁。但是,我知道我的老家肯定就在这一带,也许和我只有咫尺之遥。然而,我却无法跨越。
今晚,我还想起了翠儿,我莫名地突然响起了翠儿。我想当年我要是和翠儿结婚了,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在马戏团的那一天,我因为贪玩,到了很晚才回来,而翠儿却不见了,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翠儿,本来,我们说好了那一天夜晚是要一起私奔的。没有了翠儿,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如果那天有翠儿,我走的肯定是另一条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只是因为我那天贪玩晚归,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唉,时也命也,谁也不能预料。
有一个叫李幺傻的记者作家,写过一套《暗访十年》,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就说:“偶然决定命运。”看来这句话完全正确,每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都是由偶然决定的,谁也无法摆脱偶然的魔咒。
那天我好像见到青儿了,如果妓院里的那个姨娘真的是青儿,那么她肯定知道翠儿的结局。可是,总是造化弄人,当我要去找到青儿相认时,她却跟着相好的逃走了,逃得无影无踪。
我的生命中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女人,一个是燕子,一个是丽玛。江湖上只有英雄气短,哪里会有儿女情长。我一直幻想着会和燕子一起行走江湖,相濡以沫,仗剑天涯,无拘无束,然而,江湖不是我想象中的江湖,江湖血雨腥风,战争频仍,我们就像暴风中的两只小鸟,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燕子是我的未婚妻,但是我却没有给她带来幸福,也没有保护好她,我亏当她的男人。丽玛是那个让我从男孩变成了男人的人,然而她此刻杳无音信,她去了西域后,是生活在幸福中,还是生活在煎熬中,我仍然不知道。作为江湖中人,我可能比较称职,我身怀绝技,精通江湖各门技艺,义字当先,智勇双全;然而作为男人,我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男人。男人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女人,可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还有那些当年在江湖上照看我,对我恩重如山的长辈们,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却胜似我的亲人,三师叔、虎爪、豹子、熊哥、黑白乞丐、胖大和尚、光头、白头翁……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月色撩人情思,令人肝肠寸断。今晚,我想起了自己走过的那些苦难路程,我想起了我所有的亲人、恋人和朋友,我的心口像堵着一块石头,真想在旷野上发疯奔跑,将胸中块垒洒落在旷野上。
我心中堵得慌,就爬上了客栈的房顶。凉凉的夜风吹过来,穿透了我的胸脯和四肢,我的思绪像一只蝙蝠,游荡在朦胧的夜色中。
突然,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道人影,他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沿着屋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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