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渡村外有一眼砖瓦窑,距离村庄三四里路,砖瓦窑里还残留着烧窑留下的余温,白天。窑工们出完了一半砖瓦,夜晚就回去睡觉了。
我们来到砖瓦窑里,我拿出狗腿,一人一个;老道拿出酒葫芦,放在地上。我们咬一口狗肉,喝一口美酒。感觉满口生津。满窑飘香。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清冷的月光从窑洞上方的出气口照进来,照着瞎子一张笑吟吟的脸。瞎子嘴里嚼着狗肉,问道:“这狗肉,为啥这么好吃?”
老道说:“猪吃剩饭吃杂草,猪肉都那么香,狗吃肉。你说这狗肉能不香吗?”
瞎子笑眯眯地说:“香,香。”他的嘴巴里因为塞满了狗肉,而让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这两个人,一个是花和尚,一个是花道士,花和尚蓄起了头发,花道士四处游玩,都是出家人,却喝酒吃肉,好勇斗狠,早就破了戒。
豹子对老道说:“照这样说,狼肉是不是更好吃?”
老道摇头晃脑地说:“那当然。狼肉比狗肉更好吃,狼皮比狗皮更贵重。冬天的夜晚,把狼皮褥子铺在身子下,不但暖和,而且还能报警。”
我说:“我还没有吃过狼肉哩。”
老道笑着说:“这有何难。有机会就让你吃上狼肉。”
豹子好奇地问:“狼皮褥子怎么报警?”
老道说:“如果有危险临近,比如说有狼来了,狼皮褥子的狼毛就会竖起来,把人扎醒来。我年轻时候,在关外森林里,和那些砍伐木头的人住在一起,东北狼多,他们一人身子底下铺一块狗皮褥子。有一天夜半,我睡得正香,伐木的人都纷纷醒来,趴着窗口向外看。我很好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向外面看,看到一群狼拥到了木屋周围。一只大狼领着它们,那只大狼很大很大。但就是跑不快,你们猜是为什么?”
我说:“是狈吧。”
老道笑哈哈地说:“是的,是狈。你也见过?”
我说:“见过。”我想起了八岁那一年被老渣骗到了山洞里,看到一群狼请来狈的情景。民间说,狼狈为奸,狈是狼的狗头军师。
老道很快就把一条狗腿啃光了,他打着饱嗝,擦着满嘴的油腻说:“出家人千般好,远离尘世烦恼,耳根清净,就是有一样不好,不让喝酒吃肉。不让喝酒吃肉,你说这人活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听得哈哈大笑。
瞎子又问:“那天晚上,你们看到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道接着说:“伐木人都有猎枪。关外森林里,不但有狼,还有老虎,有猎枪就能防身。那天晚上,伐木人把猎枪伸出窗外,放了几枪,狼群一哄而散,剩下狈留在原地,狈的前腿短,后腿长,一跑就会摔跟头。伐木人跑出去,把狈活捉了。狈经常不跑动,所以身上圆滚滚的。伐木人杀了狈,熬了一锅油。整个冬天,那几十号人都是用狈油炒菜吃。”
老道刚刚说完,瞎子突然伸出手臂,向下压了压,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诡异。
我问:“怎么了?”
瞎子说:“有脚步声来了。”
我准备冲出去查看,脚底下踩到了一块碎砖头,砖头发出迟钝的响声,滚到了窑壁。瞎子一把拉住了我,他说:“别出去。”
我问:“怎么了?”
瞎子说:“来的不是人,好像是狼。”
我又问:“有多少个?”
瞎子说:“得有好几个。”
时间不长,砖瓦窑外响起了飒飒的脚步声,像风中树叶滑动的声音,我一手提着一块砖头,站在窑门口,看到十几丈开外的地方,蹲着一头狼,另外几只狼,在它的身边跑来跑去,不时抬起头来看着砖瓦窑的方向。月光下,它们的眼睛发着幽绿的光芒。
豹子说:“狼的鼻子很灵的,隔几十里都能闻到香味。这是想来吃咱家的狗肉了。”
道长笑着说:“呆狗刚才还说他没有吃过狼肉,今个吃完了狗肉,就让你吃上狼肉。”叉引吐划。
我说:“我要是有一把枪,一枪一个,保准一只狼也逃不脱。”
老道说:“不用枪,今晚就让你看看贫道的手段。”
老道把手中啃剩的狗骨头丢出了窑门好远,两只狼扑过去,咬着骨头的两端拉扯。老道回头对我们说:“快点垒起来。”他一手拿着一块砖头,放在了通往窑门的过道上。我和豹子心领神会,也拿起砖头摞起来。
老道是要垒起一堵砖墙。
砖墙很快就垒起来了,我从砖缝间看到几只狼来到了窑门口,头对着头,好像在商量什么。接着,一只狼离开了。
老道让我们散开,全部靠着窑壁站立。月亮从窑顶照进来,照得窑里如同白昼。一会儿,有一道黑影从窑洞上方一闪而过。老道叮咛说:“别抬头看,狼在试探我们呢。”
那只狼从窑洞上方的出气口跳跃了几次后,感觉到没有危险,然后趴在窑顶,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我们都散开站立着,一句话也不说。
那只狼离开了。
突然,瞎子说:“窑洞门口有了脚步声,狼来了。”
老道摆手示意我们都不要动,然后他偷偷挪到了刚刚垒起来的砖墙后面,背对着砖墙。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狼爪划动砖块的声音。老道突然暴喝一声“推!”
我和豹子一齐冲上去,推倒了刚刚垒起来的砖墙。砖墙轰然倒塌,砖块下传来了一只狼凄惨的叫声。然后,我看到两道黑影一溜烟跑远了。
老道走上倒塌的砖堆,使劲地踩着跳着,嘴里喊道:“想来吃我们,你有这副好牙口?现在看谁吃谁!”
我们听得一齐笑了。
老道扒开砖块,露出了狼的头颅。老道从腰间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将这头狼的头颅切下来。然后,老道提着血淋淋的狼头,走出了砖瓦窑的甬道。他站在窑门前,高高地举起还在滴血的狼头,对着十几丈外的狼群喊道:“谁还想上来?谁还想上来?”
狼群里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
老道仰天长啸,声如裂帛,我想不到一个人,一个苍老的人,他的身体里会发出这么激越高亢的声音,啸声像长长的竹竿一样,伸入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中,然后,像礼花一样在最高处爆裂,幻化出了漫天星光。
狼群在啸声中退缩了几步。
老道回到窑中,笑嘻嘻地问我:“呆狗,想不想吃狼肉?”
我说:“想。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狼肉。狼肉是不是被狗肉更好吃?”
老道说:“那当然。想吃狼肉,就拾掇柴禾。”
窑门口堆积着烧窑人锯好码齐的柴堆,我手持两块砖头,大踏步走出了窑门。狼群远远地望着我们,它们已经被老道吓破了胆,不敢上前。我走到柴禾边,丢掉砖头,捡起了两根一尺多长的硬邦邦的木棍,作为防身武器。跟在后面的豹子抱起一捆柴禾,离开了柴堆。
老道蹲在窑门口,在地上划拉划拉,就是一把柴草,他用火柴点燃了柴草,给柴草上架起柴禾,火焰纷纷上窜,像无数条扭曲的火蛇。狼群看着火堆,哀鸣几声,又向后退去。
老道手持短剑,从狼身上割下了一块肉,挑在剑尖上,就着火焰烤。鲜血和油脂点点滴滴地落在火堆上,火焰向后退缩一下,然后忽地蹿起老高,舔着狼肉。狼肉滋滋响着,像一只午后的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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