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用再掏出钱来,那么胡老太太很愿意说些惠而不费的话来拉拢摩挲胡莱,表示她作为奶奶的关切与爱护。胡老太太料定胡硕活不过几天,到时候借高利贷肯定会剩下不少钱,兴许还能被她捞走一些,想想就高兴得浑身发痒。
至于胡莱怎样还贷她不在乎,横竖胡家的甜水她来吃,苦水自有别人挑,能从精明的三丫头这儿见到现钱可不容易!
“三丫头,你过来,坐下!”胡老太太抬起手抹了抹泪,招呼着胡莱坐在她身边:“这事儿是怎么办成的,你和我说说!老五命苦啊,好不容易熬到自己爹回来了,又得了这样一个拙病,要不是有你这个做姐姐的担着,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胡老太太的本意是想恭维胡莱,没曾想把自己的小儿子臊了个满面通红。三丫头显得这么能干,还不是他这个做爹的没用吗?
胡信觉得自己对不住胡硕,可是他也没办法,这都是高氏不肯让他吭气儿啊!还好昨夜五两银子的坎儿是迈过去了,这令他不至于那样羞愧得睡不着觉。胡信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在胡硕死后一定好好儿的给他烧几张纸钱,好叫这个儿子不那么怨恨他,晚上也不做出各种怪相来吓唬他。
“借钱的是县里专揽印子钱勾当的赖大牙,他借了我三百两,滚滚儿息,定的是死契日子,半年后还四百三十二两七钱三分。若是能提前些日子还,息就少算点儿。”胡莱慢条斯理地把邓老三交代她的话说了出来。
听到赖大牙的名字,胡家其他人还不觉得什么,胡仁却是下意识抖了一抖。
怎么说都是在县里做过掌柜的人,岂会不知道这个赖大牙有多可怕?他心狠手辣,见钱眼开,但凡是和他牵扯上银钱关系的人家,最后大多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胡仁转念一想,画押的是胡莱又不是他,作保也和他们没关系,何必害怕呢?身子便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情说笑两句:“三丫头,你可真能耐!我可是听说了,这个赖大牙不见鸽子不撒鹰,想从他那里借到钱不容易,怎么说也得找个过得去的保人,你一个光身子的丫头片子居然也能借到三百两?不错不错!”
胡莱瞥了胡仁一眼,并没有搭理他。
胡老太太骂了胡仁一句:“没正形儿的,你一个做大伯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三丫头就三丫头,什么丫头片子?论脸面人情,你这个做掌柜的还不及她呢!我说,如今不旱不匪的,你怎么还住在家里?不回去继续做你的掌柜给家里赚点嚼用吗?”
胡仁见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来,忙缩缩身子不说话了。虽然白鹤原在反军的庇护下暂时宁静了下来,可谁知道外头什么时候变天呢?反军和大梁军交火的前线离白鹤原才不过隔着一个郡,他还不敢这么早地就跑到县里去大模大样做买卖!
胡老太太见胡仁认怂,而不是和以往一样梗着脖子和她对着干或者不阴不阳讽刺,心里满足不少,转过头继续和胡莱说话:“三丫头,这三百两够用不?上次听马铁嘴说得怪吓人的!请大夫几十两,一天得要好几两,花的银子也能打出老五这么大一个人儿了!”
“还不知道够不够,大夫来了才能知道要吃多少两一帖的药。”胡莱语气平平:“兴许一个月不到就没了,还得我再去借。”
胡老太太收了声,她不敢问胡莱前债没清怎么再去借,要是胡莱开口要她借,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不太令人舒服!还是趁早不要提起这个话头吧。
德行堂是县里名气最大花费也最贵的医堂,总堂设在府城,这边的只是分堂,然而架势和体面也很足够。县里寻常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不敢去这里求治,因为即便是和外面差不多的药,德行堂的价钱也要比外面高出一两成,不是大户人家没有这样的魄力。
按照规矩,德行堂的大夫出诊费最低是十两白银,复诊更高,并且还有成套对应的规矩:得先派人去下帖儿,大夫接了后,再小心翼翼地雇干净的骡车把他捧了去,不管大夫看诊的时间长短,开药与否,都得备一桌丰盛洁净的款留饭,然后再恭恭敬敬地亲自送回德行堂,不得有误。
德行堂的规矩如此大,收费如此高,摆明了是不做穷人家的生意,然而在穷人间的名声却不算太坏。因为每逢月中十五,堂里的人就会去贫民街免费派药看诊,碰到谁家就是谁家,全看运气。因为这个善举,德行堂很是救了许多穷人家于水火之中,功德不浅。
按理说,德行堂的大夫一个个都是极为自负矜傲之人,不大会自降身价配合胡莱他们演这一出闹剧,然而凡事有意外。堂里有一个姓邓的老大夫是邓老三的族亲,往昔落魄的时候得了邓老三的鼎力相助才熬过大坎儿,欠着他一份人情,见邓老三诚诚心心地上门来求,还没问是什么事情就一口答应了。
待这位邓郎中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后,连连叹息了数声:“可怜,可怜!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更要出手相帮了。”
邓老三大喜,替胡莱谢过了他。次日清晨,胡莱一大早便来了邓老三的家里,邓老三亲自领着她去了德行堂,下了帖子请邓郎中出诊,没一会儿邓郎中就仙风道骨地出来了。
“大夫,车上请。”胡莱恭恭敬敬地站在骡车旁,为了避嫌,邓老三没有用自家的骡车,而是让胡莱花了十几文钱钱去骡马行租了一辆最敞亮时新的车儿。
邓郎中轻咳了数声,并没有多话,点点头就上了车。骡车飞快,没一会儿邓郎中和胡莱就来到了胡家。
胡家其他人都去了地里或者工地上,留在家里的只有胡硕,胡桃,胡叶儿和胡老太太母女俩。胡老太太难得见邓郎中这种级别的人物,心里很是敬畏好奇,便领着同样好奇的胡娇儿跟随围观。
不得不说邓郎中的打扮很有韵味,看着像个得道的老神仙,让胡老太太不自觉陪着小心上茶上点心,忙个不停。她虔诚地看着邓郎中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记下他的每一句话,恨不得当成圣旨来听。此时邓郎中说什么都是至理名言,哪怕他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胡老太太也会深信不疑,顶多茫然一会儿。
“你瞧瞧,这老大夫一看就是有本事的!”胡老太太低声对胡娇儿说:“以后咱们家要是发达了,也得请这样的大夫才靠谱儿呢!”
胡娇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邓郎中看了看胡硕的面色,又诊了许久的脉,在此过程中他不断地拈须并轻轻摇头,面色有些严肃,胡老太太不禁心里敲起了鼓。
“这个病,凶险得狠呐!”邓郎中收回手,叹息一声道。
“老大夫,这话怎么说?”胡莱问。
“担思过重,精血相冲,心火克了四脏,还有一脏上下不服,是个棘手的病症。”邓郎中说的含糊不清,故意道:“这病一时难以根治,还需慢慢静养的好,依我看,先吃上一段时日的‘金雀解忧散’调理身子,要是能有大起色,便有几分盼头了。”
邓郎中写了一张鬼画符谁也看不懂的药方,嘱咐胡莱去德行堂抓药去,然后匆匆忙忙地起身要告辞,连备下的茶水也不喝一口。胡老太太不识字,叫胡莱念给她听,胡莱虽然跟着周秀才也学了许多字在肚内,推说大夫字迹潦草不认得,跟着邓郎中一起回县里抓药。
胡娇儿妒忌地看了胡硕一眼,心中暗骂不绝:这个小崽子倒是好福气,能起动这样的大夫来看病,死了也不冤枉了!
德行堂压根没有“金雀解忧散”这个方子,完全是邓郎中临时胡诌出来的。他重新给胡莱开了几副宁神养身的方子叫她熬了给弟弟吃,并亲手抓的药,所有药加起来也才不过几钱银子成本价,足足可以吃一个多月。胡莱千恩万谢,死活又留了些酬金,邓郎中推却不得,只好受了。
胡莱回到家里,胡老太太十分紧张地看着胡莱手里的大包小包,试探着问:“这什么雀儿……散,多少钱呢?”
胡莱面无表情地道:“八十多两吧。”
“啊。”胡老太太吓得身子一歪:“八十多两!能吃多久的?”
胡莱想了想,说:“大概能吃十来天吧,吃完了再去抓。”
“十来天?!”胡老太太饶是再怎么能演能装,听到这个数后还是崩溃了,一下子把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三丫头,你不要傻,这可是海填不起的大坑啊!八十多两才十来天,一天就是七八两,你当咱们家是胡百万,能由得这样糟蹋?三丫头,不是做奶奶的说丧气话,老五他就是这个命了,咱们听天由命吧!犯不着为了他把一家人的命都给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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