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雍国公夫人对视的瞬间,顾有桢难得的出现了紧张和慌乱的心情,面无表情的与面前的美妇人对视,心里满满的不知所措。
此时的雍国公夫人,与周婶都是同样的温婉,但这温婉里面,却也天差地别。周婶的温婉是叫人见之可亲,平易近人,瞧着就好相处,容易熟络起来;而雍国公夫人的温婉可亲,却好似仙女下凡,令人心生崇慕,不敢亵渎,即便得到她的微笑与亲近,也只觉得是受宠若惊,三生有幸。
顾有桢眼中各种情绪浮沉交错。
他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但也从来不寡言少语、不会说话,但在这个时候,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与生母的第一句话该要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雍国公夫人先开口了:“你便是有桢吗?”
明明顾怀之刚才已经说过了,他和雍国公这几日在她面前提过自己,所以她对自己有印象很正常,但顾有桢还是忍不住欣喜。
“我是。”顾有桢数次张开嘴,又闭上,那一个‘娘’字终究没有吐出来。
雍国公夫人一点儿也没有介意,瞅着他上下打量一通后,笑得眉眼弯弯,指着书案问道:“是不是这个‘桢’字?”
雍国公夫人神态温柔的朝他招了招,顾有桢走近了一看,原来方才她伏案在写的,是他的名字。
顾有桢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说激动振奋吧,他的心潮反倒平静了下来;但说无动于衷,那也是不可能的,躲藏在袖子下面,不住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
若真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顾有桢再平静,也有掩藏不住的情绪起伏,但雍国公夫人确实真正的从容平静,好像站在她对面终于找回来的儿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如同一直看着他长大,现在,他也不过是出去玩耍了一圈刚回来,没什么好激动的。
“‘桢’这个字很好,坚硬的木头,宫城里的支柱,意指能够承担重则、被委以重任的之人。有桢——”雍国公夫人语气轻缓的念着他的名字,旖旎婉转,别有一层韵味,“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很是费心了。”
“是的,”顾有桢低声回应,“爹也是这样说的,所以留下了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雍国公在某些时候,还是很能伸能屈的。
站在后面的顾怀之立马激动的握紧了拳头,有桢他喊雍国公爹了!
即便他只是对着雍国公夫人喊出来的这个称呼,但也很是难得,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可惜雍国公现在不在这里,不然他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爹?”刚才好好端端的雍国公夫人突然变了表情,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再看向顾有桢时,眼神倏地变得陌生且警惕,“你是谁?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顾有桢愣住了。
他一个字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雍国公夫人也害怕得不行,慌张后退,“你是谁?你是谁?来人啊……人呢?其他人呢?”
这种情况下,顾有桢完全不敢再靠近她,张了张嘴巴,刚说了一个字:“我……”
雍国公夫人便害怕的捂住了耳朵,根本不想听他说一个字。
好在这个时候,顾怀之连忙从后面出来了,箭步上前,拉住雍国公夫人的手。在看见顾怀之的那一刻,她安心的停止了呼唤,只有扯着顾怀之衣角的双手仍然轻轻颤抖着。
“相公,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刚才屋子里闯进来一个陌生人!”
雍国公夫人再开口时说的话,同样令人骇然,但有了雍国公夫人前面的变化以后,顾有桢心里已经有数了,不再惊讶,只脸色沉沉的看着神情天真,宛如少女的雍国公夫人。
顾怀之对于母亲喊自己的称呼也毫无一点儿惊讶之色,只平静的安抚道:“这是我的兄弟,你忘记了吗,之前给你提过的啊!有桢,今天特意带他过来见见你。”
雍国公夫人明明都已经神志不清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记得:“相公你不是独子吗?哪里来的兄弟?”
顾怀之好笑说道:“……在外面认的兄弟,我与他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你放心,他对你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的。他……很是尊敬你。”
雍国公夫人这才慢慢放下来了,越过顾怀的肩头探出刚脑袋,重新好奇的打量着他,同时嘴里还犯着嘀咕:“这个人抢了我们孩儿的名字。”
雍国公夫人自从神志不太清楚以后,记得的事情就很少了,颠三倒四的,再加上生活很简单,平日里说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这也是顾怀之第一次听到母亲提起‘孩儿’。
在她现在的记忆里面,她还没有剩下孩儿呢!
“他怎么就抢了你孩儿的名字了?”
雍国公夫人抿嘴一笑,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想告诉你。其实我早就偷偷为我们孩儿取好名字了,但我现在不说,等咱们有了孩儿,我再告诉你。”
顾怀之微微一怔,“那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她只是犯了迷糊,却不是真的傻,娇俏的摇了摇头,坚定的拒绝了,“不行!一定要等到有了孩儿以后,才能告诉你。”
说完以后,她捂着嘴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了。
夜本来就已经很深了,要是还不睡觉,再过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顾怀之也不纠结孩儿名字的事情了,哄着雍国公夫人去睡觉,同时将一直守在门外的丫鬟叫进来,让她伺候母亲就寝,自己则带着顾有桢准备离开。
“那你就先睡觉吧,我先带着有桢出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雍国公夫人顺从的轻轻点头,温顺又乖巧,让人心生怜爱。
……
“娘的情况,你都看见了,想来心中都清楚了吧!”离开雍国公夫人的院子之后,顾怀之淡淡说道。
这就是她很少见人,雍国公和顾怀之一直没有立马带他去见她的原因。
顾有桢一张口,声音低哑不已:“她居然把你认成了雍国公,那要是雍国公去呢?”
“所以这些年来,爹基本都没有在娘的面前出现过。”顾怀之眼神暗沉的说道,“自从爹在她面漆那出现了几次,都让她受到了惊吓以后,他只会在暗中看她,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怀之却没有再开口了,继续往前走着,等到他们兄弟二人走到了前院,进了顾怀之的屋子,他才再次说话。
“当年发生那件事,娘她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渐渐失了神志,变成现在这样了。”
又和当年有关。
顾有桢一直觉得雍国公和顾怀之有事情瞒着自己,想来还是更当年的事情相关。
他忍不住急切的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们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为什么……”顾怀之定定的看着顾有桢,“当初娘她们是真的被追杀他们的那群人给抓住了。你说他们被抓住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顾有桢紧紧抿住嘴唇,眉头深深拧了起来,瞪着顾怀之,“但你们不是说很快就将她们救出来了吗?”
“就算很快援兵赶到了,但救人也不是那么好救的。”顾怀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群人简直丧心病狂,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逃不出去以后,居然当着雍国公夫人的面前,将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一个的拎出来杀了,像杀猪宰羊那样分成一块一块的,手段极其恶劣惨烈。
因为雍国公夫人的身份贵重,那群人特意留到最后,也幸好是这样,才给了那些援兵后面解救她的机会。
后来的确还活了一些婆子和丫鬟,但当时死得人更多。
雍国公府赶过来的援兵护卫冲进去以后,看见那满地的血肉,都不由得犯恶心,更别说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的雍国公夫人了。
雍国公府再是武将世家,但女眷养尊处优惯了,又何曾见过这副场面?
“悟之的娘翠姨,也死在了那个时候。”顾怀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悟之之前有很深的梁子,悟之那边我也会尽力去劝他的,也希望你能看在翠姨待娘这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与悟之再计较。”
顾怀之也是刚很会判断的人,从刚刚顾有桢与雍国公夫人短暂的相处中,就看出来他们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顾有桢对雍国公夫人很有亲近之感、孺慕之情,故而现在就用雍国公夫人作为理由,让他放过顾悟之。
不过这也是实话,顾悟之的生母所做的事情,只要顾悟之没有真都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雍国公府都会容忍他的。
这个时候的顾有桢却没有心情搭理顾悟之的事情了,他的心全部都留在了雍国公夫人的身上。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顾怀之好笑的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先睡觉吧?陛下已经知道我回来的事情,谅解我们家,我应该还会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你有什么问题,我多的是时间慢慢回答你,不用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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