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赫近日忙于政务,总是夜里子时才归。
谢绾简单同宫女交待了几句后,没有等他。
日落之前,谢绾赶到了御湖旁边的朝华殿。
今夜的秋蟹宴,便布置在此。
殿内凉风习习,通透开阔,宫人手捧食托,将精致玲珑的糕点,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今日人少,只有谢绾她们四人,所以餐桌设在了凉亭中。
凉亭背后是青松矮山,凉亭正面是一处开阔平面,再往前看,能看到风波律动的御湖湖水。
湖上群荷已残,却有种风骨独立的美,让人沉沦。
宫人引着谢绾进来,人还未走到亭中,谢绾便听到一阵碧玉箫声。
吹的是平湖秋月,气息沉稳,箫声悠扬。
持箫的男子,一身淡蓝色锦衣,眉目温润,笑容清雅,好似这御湖上吹来的风一般,让人心情都跟着疏朗起来。
谢绾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那位斐侍郎的儿子斐玉珩了。
斐玉珩看见雪衣簪红的谢绾时,眼底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收了箫,笑着上前,为谢绾解释道。
“谢姑娘,五公主和舍妹去后厨了,说要帮着处理蟹黄,你若是无聊,想听什么曲子尽管跟斐某提。”
谢绾对他笑了笑,指着凉亭。
“秋日蟹凉,你我不如先喝杯茶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斐玉珩笑着将玉箫别在腰间,“荣幸之至。”
凉亭下。
谢绾喝了两盏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听闻,斐公子在扬州待过?”
“不巧民女也是扬州人。”
斐玉珩来之前也打探过这位谢姑娘的身份,听她提起扬州,便从善如流道。
“待过几年,但那时年幼,扬州的事都不记得。”
“妹妹也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出生的。”
谢绾看着手中的茶杯,眸光有一瞬恍然。
对啊,她记忆里的扬州,肯定和这位斐公子记忆里的扬州不一样。
一梦十年,她纵马在扬州城逍遥时,这斐玉珩也才三五岁。
淡笑一声,谢绾应和道:“回来也好,做京官嘛,总比在外地做官强。”
斐玉珩却没有接话,眉目之间有难言之隐。
最后,举杯向谢绾敬茶,“说来,当年家父能来京,还是拖了太子的福,玉珩难见太子,便以茶代酒向谢姑娘敬一杯。”
谢绾却不依他。
笑着挪过旁边的黄酒。
“斐公子要敬,可不能这么糊弄,还是用真酒吧。”
她想灌醉他。
斐玉珩一愣,看着那如葱玉一般的指节递来的黄酒时,到底没推拒,一饮而尽,耳尖染上潮红。
“便依谢姑娘所言。”
恰在这时,五公主和斐香衾也来了。
五公主娇嗔的声音在亭下响起,“好啊你们!竟然背着我们先喝上了!”
谢绾笑着回眸,冲她招手,“你来了,那也让我给你灌两杯吧。”
五公主顿时落荒而逃,躲到那斐香衾身后,亦喜亦嗔,“可别!我就是一杯倒的量!你和香衾姐喝,她酒量大!”
谢绾看向那眉眼温柔的黄衫女子,笑着起身,“斐姑娘。”
斐香衾走过来,也对她善意一笑,“曾在凤仪宫内遥遥见过谢姑娘一面,姑娘身手不凡呢。”
谢绾还未搭话,斐玉珩已讶异道:“你们见过?”
斐香衾看向自家兄长。
平日里温润清和之人,如今脸颊微红,双眸带光,很明显,对与会之人有极大的兴趣。
这兴趣,不像是对五公主的。
倒像是……对这位谢姑娘的。
她眉头微皱,不着痕迹的撇开话题,并不想让兄长跟谢绾有太多的接触。
众所周知,谢绾是太子的人。
“后厨的蟹蒸熟了,我们开宴吧。”
……
东宫。
李承赫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往谢绾的宫殿迈去。
衣襟上是未泄尽的、和众臣夜谈的煞气。
眉眼中,却有柔色一闪而过。
他一边往殿中走去,一边问道,“谢绾可曾用晚膳?都吃了些什么?”
宫女犹豫地开口,“回殿下,谢姑娘不在东宫。”
李承赫脚步停住,心头蔓延起一丝连他都意识不到的惶恐。
“去哪儿了?”
宫女恭声道:“五公主相邀,去了御湖旁边赏月品蟹。”
知道她的去向后,李承赫那丝不安才淡去,眼底浮出些宠溺。
“去将那几壶陈酿玉雪取出来。”
吃了蟹容易胃寒,他带些酒过去也可为她暖暖胃。
……
酒至半晌,蟹宴已酣。
歪的斜七斜八的五公主,拍着谢绾的肩膀,声音尽是期待。
“谢姐姐,你不是说今日要给我们看更好玩的东西吗?”
“是什么啊,这会儿能说吗?”
斐香衾也喝的晕乎了,“不许藏拙,我知道你身手好。”
未有斐玉珩仪态尚在,看了谢绾一眼,温声道:“谢姑娘也喝了不少,不如下回吧。”
“不必。”
谢绾笑着起身。
这点儿酒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想当年,她在扬州一人能喝趴十个大汉!
恰在此时,一个宫人捧着长匣子走过来,“谢姑娘,您要的东西。”
长匣打开,谢绾从里头抽出那簪缨长枪,笑着横在身后,看向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谢某的舞枪在扬州也是一绝,曾有那酒楼开价一千两银子一天让我去暖场,我都断然决绝。”
“要知道,此舞只赠知音人!”
“好个知音人!”五公主鼓掌,眸光灼灼,“我们都是你的知音人!”
谢绾笑得明艳,眸中隐现一抹永逝的张扬。
“既如此,谢某舞一个节拍,诸位便饮一杯薄酒,不醉不归如何?!”
“好!”五公主拍桌,豪气云天!
“我先饮一杯为敬!”
举杯,一饮而尽。
谢绾笑着抬枪,足尖越入平台。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她诗文落下,长缨刺出,在空中勾横一道银亮的弯光,整个人如鹰起惊凫,明艳夺人。
“好!”
斐玉珩眸光骤亮,立刻饮了一杯。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登高缚苍龙?”
她轻纵跃身,在空中回旋,长枪从肘下探出,如飞弓走刃,锐意澎湃。
“喝!”
“走笔国脉微如缕,长缨试取骊山母!”
谢绾白裙飞扬,发丝如墨,长枪留恋臂间,与裙角缠绵,似三月的冷风,柔媚又含霜。
“喝!”
……
一曲长诗一段舞。
到后来,谢绾身上的伤口已崩裂开来。
白衣染血,长枪当舞,万顷湖泊,残荷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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