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在外面这么久,从来没有给朝廷写过一封奏章。
各部寄给他的公文,朱高煦全当耳边风。
熊孩子很清楚,都是扑天盖地的反对音。
干脆不闻不看不问。
反正只要皇爷爷和太孙哥哥不降罪,别人也奈何不了自己。
将纪纲收到自己麾下的事,自然也没有在朝廷备案。
但朱允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姚广孝的探听司,可不是吃素的。
早就将朱高煦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招了什么人,都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向朱允熥汇报过。
看到纪纲这个名字,以及有关此人的介绍,朱允熥心中便有些疑惑了。
此人莫非就是历史上曾被朱棣重用的锦衣卫指挥使?
他不敢确定,毕竟天下如此之大,重名重姓的人很多。
对于纪纲的出身来历,他也记不太清。
再加上身为大明储君,总揽朝政,事务繁忙,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此时见到朱高煦,才猛然想起来。
纪纲……若真是那个纪纲的话,岂不是正适合做自己手中的“刀”吗?
听到朱允熥的发问,熊孩子一下子愣住了。
堂堂燕王之子,与地痞流氓,江湖好汉交往,若被老爹知道了,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太孙哥哥现在询问,该不会是要问罪吧?
“没有,我不认识什么纪纲!”熊孩子当即否认:“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是吗?”朱允熥淡淡反问。
“真的,太孙哥哥,相信我啊,我身边绝没有纪纲这号人物。”
熊孩子信誓旦旦:“纪纲是谁啊?又不是皇亲国戚,勋贵功臣,朝堂高官,太孙哥哥堂堂储君,关注一个草民干嘛?”
朱允熥随手扯住耳朵,道:“你既然不认识纪纲,为何知道他是草民?在我面前还敢撒谎,我看你是欠打吧。”
“啊啊啊……痛……太孙哥哥快放手……我承认,纪纲……纪纲是我招募的江湖人士。”
熊孩子很快认怂投降,转进如风:“我是怕被爹爹责罚,骂我不学无术,才不敢说出来,不是有意要瞒着太孙哥哥。”
朱允熥放下手来。
朱高煦有些好奇问道:“不过是一个江湖武夫而已,虽然有几分武艺,也没啥了不起的。”
“这样的人,无论是太孙殿下的东宫,还是我爹爹的燕王府,都有一大堆。”
“太孙哥哥怎么就偏偏问起他了呢?”
他忽然恍然大悟:“想是此人随我剿匪,杀人如麻,太过心狠手辣,太孙哥哥要将其铲除?”
“若是这样的话,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现在就去,呆会便将他的人头割下来。”
人家好歹也是为你卖命的手下,你就这样对待他的?
朱允熥冷哼道:“你休得插浑打科,转移注意,你刚才在我面前撒谎,欺瞒本宫,领二十大板吧。”
熊孩子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刚才说那番话的用意,正在如此。
若是杀了纪纲,能让太孙哥哥忘记自己撒谎之事,那纪纲也算死得有价值了!
却不料,朱允熥根本不上当。
“太孙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他拼命求饶,却被护卫拉走。
眼看就要挨板子了,朱允熥忽然叫住,笑道:“你的这顿板子,就先记着吧。日后若是办不好刑部的差事,或者再犯了什么事,一并惩罚。”
“若是表现好,也可以再免罚。”
“去将纪纲叫进来,本宫要见他。”
熊孩子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一溜烟儿去找纪纲去了。
一见到纪纲,熊孩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骂。
原以为自己已经顺利过关,结果就因为这个纪纲,害自己被记了二十大板。
虽说没有当场挨打,但这根刺可是种下了。
想起来就让熊孩子感到非常不安。
他不敢对朱允熥发气,只能将气都撒到纪纲头上。
尽管明明是他自己的错。
纪纲不敢还手,更不敢躲避,只能结结实实地受着。
好在他毕竟是练家子,挨熊孩子几拳几脚倒也挨得住,唯有心里难受无比。
“就是你,害我差点挨了板子。”熊孩子打累了,气喘吁吁道:“太孙哥哥要见你,快滚去见吧。”
纪纲顿时呆立当场。
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骂,听小王爷的语气,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被罚了,所以才拿自己出气。
这也就罢了。
可太孙殿下,怎么会知道自己这号小人物,还要召见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孙哥哥要见你。”熊孩子警告道:“总之,你去见太孙哥哥,一定要谨慎小心,若是惹得太孙哥哥不悦,那便没人救得了你的性命。”
熊孩子都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将纪纲带在自己身边。
真是个麻烦啊。
……
纪纲惶恐不安的前往东宫后院。
一边想,一边思索。
看小王爷的反应,太孙殿下对自己似乎不太满意啊。
可若只是想给自己治罪的话,以堂堂储君之尊,说一句话就行了,他便有一百条命,也得杀了。
哪里还用得着召见。
既然太孙殿下想见自己,那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
听闻太孙殿下用人,素来不拘一格。
如今权倾朝野的杨士奇、执掌大明银行的夏原吉,此前皆无官身,却被太孙殿下简拔,委以重任。
姚广孝更是一名出家的和尚。
太孙殿下能用那些人,未必不能用自己这个江湖草莽。
或许,这次反而是自己鲤鱼跳龙门的机缘。
想到这里,纪纲的心又慢慢安定下来。
他一心只想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哪怕以命相搏,也是愿意的。
很快,在东宫后院,纪纲见到了太孙殿下。
一名看起来年岁尚不大的少年。
除了长得英俊,看起来比普通百姓的孩子多了几分儒雅气象外,并不见其他特殊之外。
若是在外面撞见,恐怕还会将对方视作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绝不会想到是权倾天下的大人物。
朱允通正与身旁人聊天,一边品尝着茶。
见纪纲进来,便侧目望了过来。
刹时间,纪纲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乱跳。
身上有仿佛有万钧重担压住了似的。
他连忙跪倒在地,磕头拜道:“草民纪纲,拜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上下打量着纪纲,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明显被巴掌扇过的红印,立即便猜到是熊孩子下的手。
刚才朱允熥故意借着熊孩子因纪纲一事撒谎为借口,吓唬说要打他板子,其用意也正在此。
如果直接说自己欣赏纪纲,以熊孩子的狡猾,必定会立即抢先一步去拉拢纪纲。
多半还得和纪纲说,全靠自己引荐,太孙殿下才重用你。
熊孩子的德性,朱允熥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人小鬼大。
熊归熊,心眼儿却是有一千六百个。
故而,朱允熥故意不说,反而找理由罚他。
这样的话,熊孩子自然就会将怨气撒到纪纲头上。
他再用纪纲,那纪纲便不会再认为是这熊孩子的“恩情”。
反而会对熊孩子怀怨恨之心。
历史上的纪纲,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也是朱允熥想要看到的。
要用纪纲,便不能让他与别人拉帮结派。
不过,他与历史上的纪纲,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是不是有真本事,还能好好再验一验。
朱允熥故意不理他,转而向旁边的杨士奇、姚广孝两人交谈。
老和尚很是惊奇。
虽然他此前曾在给朱允熥递交的报告中,提到过纪纲,并呈交了此人的详细资料。
但那是混在一大堆上呈的文件里面。
纪纲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
若非朱允熥此时提起,姚广孝早将他忘了。
可太孙殿下为何竟对此人这般重视呢?
回想起来,太孙殿下用人,似乎总是天马行空,让人完全揣摩不透。
可每次提拨起来的人,还真的都极有能力,皆是十分难得的人才。
如杨士奇,夏原吉……乃至朱能,张辅,无不是如此。
若他们是此前便长期追随在太孙殿下身边的人也便罢了。
慧眼识珠,伯乐相千里马,亦属正常。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太孙殿下以前根本没与这些人打过交道。
仅见一面,很快便认定对方有大才。
甚至还未见面,就已预料到了。
这种识人之能,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
仿佛冥冥中有神灵在指引着他似的。
姚广孝精通阴阳术数,更懂相人之术,却自问没有这等本事。
当年说送燕王一顶白帽,主要还是怀着实现自己辅佐帝王建功立业的追求,看平生所学之屠龙术是否有用的思想。
并非真就认定燕王一定能当皇帝。
世间没有这样的术法!
可朱允熥……却偏偏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仅提拨一个杨士奇也就罢了,接二连三都挑中了人,那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此际,他也不由得细细观察起这个纪纲来。
只见此人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神色镇定自若,并不见半分惊慌失措。
心里又多了几分惊叹。
看来,这个江湖草莽,确实有几分本事。
至少心性不错。
寻常人初次面见太孙殿下这等位高权重之人,难免心里惶恐不安。
就算一开始能保持镇静,可一旦晾在一旁的时间久了,便会原形毕露。
纪纲能始终控制住自己,已经超过世间不知多少人了。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的功夫,朱允熥才停止了与杨士奇和姚广孝的闲谈,转而望向纪纲道:“纪纲,你可知罪?”
淡淡的一句话,却令纪纲感觉仿若有惊雷劈下。
他微微抬头,望向正凝视自己的太孙殿下,又迅速低头,道:“草民不知。草民随小王爷征伐山贼盗匪,何罪之有?”
朱允熥冷哼了一声道:“就是你们这些江湖武夫,蛊惑我那个堂弟整日里与山贼匪寇厮杀,致使他多次陷入险境。”
“他可是本宫四叔的儿子,更是皇爷爷的孙子。”
“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燕王那里你无法交差,大明皇帝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他提高音量喝道:“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纪纲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在纠结思考着什么。
半晌,猛一咬牙道:“皇帝陛下也许会怪罪草民,燕王更不会放过草民,可唯独太孙殿下,应该感谢草民!”
此言一出,杨士奇和姚广孝的眸内,皆有精光一闪。
场中瞬间安静无比。
朱允熥亦怔了怔,没料到纪纲会说这样的话。
这就更有意思了。
他端起茶坏,轻抿了一口,道:“你且说说理由。”
纪纲抬头,目光转而望向一旁的杨士奇与姚广孝,道:“此事只能与太孙殿下单独说。”
杨士奇和姚广孝便皆站起身来,拱手欲告辞。
朱允熥却挥手拦住:“不必退下,你们都是我绝对信任之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
“纪纲,你说理由吧。”
“若是说得不对,本宫今日便将你斩了。”
纪纲脸上神色再度变得犹豫不决,过了片刻,方下定决心:“太孙殿下乃重情重义之人,对小王爷的安危,自是十分上心。”
“可太孙殿下肩负江山社稷之重,不能以感情任性用事。”
“小王爷身为皇室子孙,有守护大明江山之职。”
“若因此而有什么损失,那亦是他的荣耀。”
他顿了顿,道:“若是小王爷安然无事,清剿了天下盗贼,于太孙殿下而言,自是乐见其成。”
“若是小王爷不幸遇难,那也是天命使然,太孙殿下可借此出师,荡平贼寇,亦能让从前反对税务司的人从此闭口。”
“故草民随小王爷剿匪,于太孙殿下而言,必是有利之事。太孙殿下自是应该感谢草民。”
此言一出,旁边的杨士奇和姚广孝都呆住了。
怪不得刚才纪纲要让他们两个离开。
这种话,还真不能随便听。
虽然以两人的精明,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
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储君之争这种利益不可调和的矛盾外,身为手下,对主公的家务事,对皇室堂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太好随便介入的。
没想到,纪纲竟然就这般捅出来了。
但反过来想,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寻常人还真不见得能随意看出来。
特别纪纲只是一个江湖草莽,而非朝中大臣。
竟能一语道破机关,委实非常人能比。
朱允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冷血无情,不念骨肉亲情吗?”
纪纲连忙拜道:“非也,若果真如此,太孙殿下也不会召小王爷回京。”
“太孙殿下不让小王爷继续剿匪,恰恰是关心他,爱护他,足见太孙殿下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不愿看到堂弟有任何不测。”
“但太孙殿下一身牵系天下之重,为天下苍生计,为黎民百姓计,不得不狠下心来。”
“正如陛下将自己的儿子封为藩王,让他们都去守卫大明边疆一样。”
“陛下岂不知边疆危险?”
“可越是如此,身为皇室子弟,便越要为大明戍边。”
“税务司乃是大明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也是朝臣和地方豪绅最激烈反对的部门。”
“太孙殿下让小王爷执掌税务司,担起重任,足见太孙殿下对小王爷的宠信。”
“小王爷既然担任了税务司的主官,又岂能因畏惧危险而退缩?”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有负太孙殿下的信任,亦愧为皇室子孙。”
“草民正是明白这一点,才追随在小王爷身旁,为大明效力,为太孙殿下效力。”
“燕王爱子心切,陛下年岁已高,不忍有骨肉分离之痛。”
“但草民以为,太孙殿下身为储君,又是古往今来最聪明之人,文成武德,震古慑今,千年以降,无人能及。”
“殿下必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草民以为,殿下会感谢草民,而不会降罪于草民。”
朱允熥哈哈大笑。
纪纲的表现,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至此,朱允熥心中也再无疑惑。
此人必定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锦衣卫首领了。
“那你说说,本宫召你来,是为了什么?”他笑问道。
纪纲沉声道:“若草民所料不差,太孙殿下是想用草民做刀,剿清天下盗贼匪寇,杀尽天下该杀之人!”
朱允熥淡淡问道:“那你愿意做本宫的刀吗?”
赌对了!
纪纲脸露狂喜之色,重重磕头:“草民愿为太孙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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