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崩了!”
随着这一声音响起,群臣皆是惊得如五雷轰顶。
旋即,便是一片片的哭泣声。
“陛……下啊!”
“陛下!”
众臣纷纷跪下,匍匐在地,哭得伤心裂肺。
儒家文化里,有“君父”的说法。
天子驾崩,臣子表现得不够悲戚,哭得不伤心,那都是日后足以被御史言官弹劾的重罪。
甚至,任何人被定上这一条罪,那不管他从前的功绩有多大,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不悲戚,便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还有何用?
所以,此时此刻,无论众臣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们首先要做的事,都是失声痛哭。
朱允熥原以为会有大臣站出来质疑皇帝陛下死亡的原因,向他发起逼宫。
却不料,群臣的反应都非常平静。
除了大哭号丧以外,竟没有人多说一句其他的。
不过,朱允熥很快反应过来。
皇帝陛下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必须要表现出自己是绝对忠于陛下的。
哪怕是面对他们这个太孙,也不例外。
太孙终究只是太孙,不是皇帝。
但陛下一死,一切就变了。
无论陛下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只要陛下死了,他身为皇太孙,国之储君,都是顺理成章的帝位继承人。
这时候,站出来质疑他,就是真正的自取死路了。
朝堂上没有傻子。
就算真有人怀疑他弑君,此时也不会站出来。
至于皇位的合法性,后事该怎么处理,那都是朱家子孙的事,轮不到他们这些臣子来过问。
在场聚集的大臣虽多,可除了朱允熥之外,再没有一个朱氏直系子孙。
朱允熥早已执政掌权,他们当中,此前也没有谁与皇子勾结,欲图夺嫡。
故而,便没有人会在此时多说什么。
不过,朱允熥也很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老朱既然没有给他传位诏书,没有下诏言及身后事,那后续必然还有得争。
一阵哭泣声中,还是老和尚姚广孝首先站了出来,拜下道:“参见皇上,还请皇上节哀顺变,早日给先帝料理后事。”
杨荣,杨士奇,常升等人立即跟上:“参见皇上!”
其他大臣立即纷纷朝拜:“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
国不可一日无君。
依礼制,老皇帝一死,储君或者指定的继承人,便立即自动成为新帝。
大臣们在老皇帝的灵位前参见新皇帝,这就算是即位。
在先帝死后,新帝举办登基大典之前的这段时间,大臣们都是以“皇上”称呼新帝的。
当然,只有等到真正举行完登基大典,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不过,哪怕只是灵前登基,也算是得到了群臣的认可,已经能以皇帝的名义,处理国事,下发圣旨了。
毕竟,登基大典是极为盛大的仪式,需要时间准备。
但国家在此期间,却不能没有君主。
朱允熥神情微微恍惚。
我终于成为大明的皇帝了?
尽管老朱依然还活着,但除非发生莫测之事,否则,便不会再公开露面。
只会在深宫中,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外人不知晓的“太上皇”!
大明帝国的权力,真正完全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瞬间,朱允熥竟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从前尽管也是储君,并监国理政,却从无此种感觉。
皇帝与储君,终究不一样。
从今日起,他才真正的君临天下!
……
接受完参拜,朱允熥召吉垣进来,立即着手安排“后事”。
此事要李代桃僵,瞒天过海,肯定还需要其他人一起“参与”。
吉垣作为老朱的近侍,没有必要瞒着他。
何况老朱隐居深宫,也需要人服侍。
吉垣常年服侍老朱,无疑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老朱“死”得十分仓促,根本没有给朱允熥更多的时间谋划安排。
这也是对他一次考验。
依礼制,老皇帝死后,首先要进行“小殓”。
即对尸体进行清洁,沐浴,整理容颜,更换寿衣。
这是一个很细致的工作。
死者身上绝不能有任何没有清洁的地方。
在这个时候,外人是不能随意进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臣们都在外面哭泣,而不进入房间的缘故。
正常而言,皇帝殡天后,大臣们赶来的时候,遗容已经收拾好了。
只不过,今日的情况,有点特殊。
有许多大臣都在场。
死后的遗体沐浴,也给了朱允熥从容布置的时间。
“你马上去挑选一批可靠的宫女和太监,准备给皇爷爷沐浴更衣。”朱允熥吩咐道。
吉垣领旨而去。
朱允熥又将杨荣唤进来:“你立即去准备一具死囚的尸体。”
他没有让吉垣去做此事,是因为吉垣毕竟是一名宫廷内的公公。
吉垣肯定能做此事,但必须假手于他人。
相比杨荣这种外官亲力亲为,便不一样了。
“皇上,已经准备好了!”杨荣躬身,低声道:“在来东宫路上,先帝与微臣交待了一些事。”
朱允熥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
老朱倒是信任他,竟然与他说了这么绝密的事。
不过,这多半是因为杨荣是自己身边“秘书”的缘故。
“此事不能透露出去半分,凡是知情参与之人,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朱允熥稍稍顿了顿,道:“皇爷爷在深宫里也寂寞,还是要多安排一些人陪伴。其他人,就尽可能让他们去深宫给皇爷爷作伴吧。”
这也正是老朱计划的关键。
并不是做得越隐秘越好,反而要放出老皇帝没死,只是被“囚禁”的风声出去。
这个尺度,必须拿捏得刚刚好。
“遵旨!”
朱允熥又问道:“我记得民间丧礼的流程,小殓之后,要让人瞻仰遗容,此事又该如何处理?”
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毕竟,死的人不是老朱,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此时去找一个长相相似的替身,也来不及。
洗浴尸体的太监,宫女都可以处理,不用担心泄密。
但前来吊丧的大臣,皇子皇孙,却不能。
“此事陛下无须担扰。”杨荣道:“陛下只须对外宣布,先帝死前受痛苦折磨,面容不幸扭曲,先帝曾留遗言,不许外人再看他的脸。”
“洗浴过后,便给先帝先戴上铜制面具,同时令工匠连夜打制黄金面具,入棺前,再由陛下亲自换上。”
“如此一来,大臣们都见不到先帝的遗容,自然就无碍了。”
好办法!
朱允熥微微点头,问道:“大臣们不会因此而吵闹吧?”
“谁敢?”杨荣冷声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更是先帝临死前的遗言,哪个大臣敢抗旨不遵?立即便可斩了!”
旋即,杨荣语气一转:“陛下大可放心,此事不会发生的。”
声音一落,又道:“唯一所虑者,便是如今在京城的燕王。”
“他是先帝之子,要看遗容,本属应当。”
“但燕王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陛下劝慰一二,他不会固执己见的。”
朱允熥心神一凛。
大臣们确实没有理由在此事上质疑。
实际上,皇帝死后的遗容,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瞻仰的。
他找一个理由,给先帝遗体戴上面具,外人也无法说什么。
唯独朱棣有些不一样,他毕竟是老朱的亲儿子,要看父亲死后的遗容一眼,合情合理。
其他藩王儿子,都在外地。
以这个时代的遗体保存技术,是不可能等那些藩王儿子回京再入棺收敛尸体的。
自然也不用担心。
未成年未分封的,都还是小孩子,也不用管。
至于朱棣……正好可以借此试一试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忠心。
毕竟,此人可一直有做皇帝的念头,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姚广孝收在府中。
若他闹起来,因此而散播“谣言”,也不失为一策。
……
很快,死囚的尸体被运了进去,而老朱则混在服侍的人群里,悄然离开。
依礼制,在皇宫内设置灵堂。
沐浴好之后,当天晚上,“皇帝”的遗体,便被从东宫送回皇宫,
朱允熥旋即发布圣旨。
“先帝龙驭宾天,遵其生前旨意,不会大丧,天下臣民,仅止哭临三日,即释孝服,不妨碍嫁娶。”
自唐宋以来,随着儒家思想的深入,民间也越来越“重丧”。
守孝三年,已然逐渐成为传统。
甚至还有皇帝死后,全国三年内禁止办喜事,禁止嫁娶的“礼法”。
即天下人都要给过世的皇帝守孝三年。
这当然太过,对国民经济,民生的影响都极大。
故而,哪怕是真实的历史上,老朱也特别在遗诏中交待,自己死后,只许天下臣民服丧三日,民间嫁娶都不禁止,以此来减少对百姓生活的影响。
第二道圣旨则是:
“朕初登大宝,思先帝之心切,不忍破坏其生前之物,后宫自即日起封禁,一如先帝生前之故,所有嫔妃,宫女,皆留后宫,非身死不得出宫。”
这便是朱允熥想出来的法子。
首先,大明的皇宫虽然富丽堂皇,但受制于时代的约束,在朱允熥这个穿越者眼中,美则美矣,生活上还是有很多不够便利,不够人性化的地方,他根本就住不习惯,也不打算去住。
而老朱年龄大了,早就住惯了,更改反而不习惯。
以思念皇爷爷,让他生前生活之地保持原状为理由,直接将后宫封禁,也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老朱在后宫里面,也能过上十分舒适的日子。
毕竟,老朱虽然主动将自己软禁,但朱允熥也不能真让皇爷爷去深宫里受苦吧?
圣旨下达后,杨荣便立即派兵守住后宫的通道,同时令工匠连夜砌墙。
自此之后,后宫所有出口皆被封死,留下的门也被直接上锁,无故不得打开。
仅留两个设计十分巧妙的洞口,用于运送物资,传递消息。
那四名给老朱看病的太医,以及洗浴“遗体”的宫女,太监,也都被送入了后宫。
老朱在里面也需要太医看病,正好将四名太医送进去。
至于说祸乱后宫之类的……后宫很大,只要将四人的住处分隔开来便是了。
要知道,宫内除了宫女,太监,也是有侍卫的。
只是正常而言,天黑之后,侍卫不得入后宫。
各处宫门落锁之后,后宫的安全保卫工作,就由太监接手了。
随后,朱允熥又调了五旅新军进驻金陵城,分守东、西、南、北及皇宫前,以防不测。
……
夜深。
皇宫内。
老朱灵前。
朱允熥披麻戴孝。
朱棣亦在一旁守灵。
他刚才哭得撕心裂肺,此际才渐渐平息下去,只是神情仍有些恍惚,尚未从老朱驾崩的悲痛中走出来。
忽然,朱棣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子朱高煦。
朱棣身为老朱的儿子,与老朱感情深厚。
老朱骤然驾崩,他当然伤心难过无比。
可到了朱高煦这一辈,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自幼在北平城里长大,远在金陵的皇爷爷,只在偶尔随父亲回京时,才能见上一面。
感情自然一般。
此时老朱驾崩,也会不会感到有太多的伤心难过。
只不过,出于礼法规制,作为孙子,他必须要守灵。
“爹,有些事,咱们出去谈。”朱高煦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朱棣略感意外,也没有多想,便悄然起身,与朱高煦一起到了灵堂外,远离人群的地方,这才发现另一个儿子朱高炽也在。
“什么事?一定要出来谈?”朱棣皱眉问道。
老朱驾崩,他身为孝子,不在灵前守孝,是会遭大臣们非议的。
朱高煦左右张望,确认附近再无其他人,侍卫也都在远处,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爹,孩儿得到消息,皇爷爷并没有驾崩。”
“什么?”朱棣如遭雷击,大声反问。
“爹,别说这么大的声音。”朱高煦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又左右看了看。
还好,并没有什么人被惊动。
广场中间道路的侍卫仍纹丝不动的站岗,而跪在中间守灵的臣子们,也无人因此而张望。
礼法大于天的时代,大家都极力表现出悲伤孝顺,不为外物所动。
“究竟是怎么回事?”朱棣抓着朱高照的衣服问道。
朱高炽的目光,也紧望了过来,震惊之色浮于眸内。
“爹爹,我听到有人传言,说太孙殿下趁皇爷爷病重,让太医对外宣布其已驾崩。”
“实际上,却是用了狸猫换太子的法子。”
“故而,才给遗体戴上面具,不让人看。”
“皇爷爷现在还活着,只是被他囚禁于后宫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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