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栀见他如此,亦反唇相讥:
“我养不好,可你这种对亲子都能刀剑相向的小人,又能有多好!裴渡,你凭什么这样吓他?”
说到最后,谢栀莫名有些委屈,替灌灌委屈。
今日那般情形,和当年她被抄家时有什么两样?
那时她才十五,尚被吓得不敢言语,心神俱颤。
可灌灌才三岁,今早刚被吓过,此刻又离了娘亲,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这事若是在他心里留下阴影,她真的想将裴渡千刀万剐。
裴渡不理她了,只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谢栀满眼是泪,心中是无尽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谢栀只觉身上一阵疼痛。
……
裴渡动作凶狠,也不再看她的眼睛,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一句——
“为什么要杀我。”
谢栀竭力忍受,可还是疼得轻呼出声,裴渡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他的意识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佛堂之中。
他满心真诚地陪她去祈求孩子往生极乐,想让她放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
原来,一直放不下的是他自己。
他口中不断呢喃,自己也分不清是恨、是爱、还是不甘。
看见她痛苦的神色,裴渡心中奇异地生出一种快意,就这样让她跟自己一起痛,才能叫她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他的眸中满是血丝,动作间,他的心口忽然被戳了戳,一下接着一下。
裴渡神色一滞,缓缓低头,就见她额头上沁出冷汗,眼神空洞,手中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口。
他再一次想起了雪夜山洞中的约定。
原来她也没忘。
他猛地别过头,失了兴致般翻身下榻,恶狠狠道:
“你有什么好哭的?”
谢栀并没有搭理他,她闭着眼睛,身子僵硬地躺在榻上,一脸灰败的模样。
裴渡穿上外裳,从内室中抱一床被子出来,丢在她身上,随后推开门,只对屋外下人留下一句“看好她”,便大步往外走了。
……
此时已将近午时,外头暑热难当,屋内也是闷热一片。
灌灌站在地毯上,将冰鉴中的冰块尽数往地上扔,弄了一地的水。
一个面生的嬷嬷拿了粥要喂他,灌灌一口都不肯喝,蹲在地上脱自己的鞋。
“小郎君,你这是要做甚?”
两个嬷嬷一脸疑惑,就见灌灌把鞋放好,一个猛子往浴房之中的小汤泉扎去。
“哎哎哎!”
两个嬷嬷反应不及,眼看灌灌要跳进去,一个颀长人影大步入内,直接将他截住,把他重新抱到外间。
裴渡拉着他的小手,蹲下身问: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灌灌退后两步,转身要跑,眼睛一直往那小汤泉瞅,一脸恋恋不舍。
为什么他家里没有这样干净的小潭?
裴渡按住他,将他掰回来:
“你爹呢?”
灌灌有些急了,一边挣脱一边道:
“我爹在家啦,你要看吗?”
裴渡站起身,冷眼看向外头侍立的韶州长史。
顾长史擦了把汗,急切解释:
“大人,按户籍上所写,云意家中的确没有别人了。”
裴渡自然知道他爹是谁,这孩子的眉眼生得和他一模一样。
只是他想确定一番,她有没有给这孩子找个什么“后爹”。
“带我去看看你爹。”
裴渡要牵他,灌灌却撒开他的手,又钻床底下去了。
这床底狭隘得很,没人进得去。
他胖乎乎的身子也坐不下,只能躺在里头,一下一下扣着床板。
两个嬷嬷急忙蹲下身去劝他,有些焦急地朝裴渡道:
“大人,这孩子方才已然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拿冰块哄出来的,这可怎么是好?”
裴渡也没料到这一遭,他走到床前,蹲下身,食指敲了敲床板:
“出来,这样像什么样子?”
一个嬷嬷在他耳边道:
“他说自己叫灌灌。”
裴渡也想起方才谢栀仿佛提起过他的名字,只是依旧有些耳熟。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初来韶州时,在路边坑塘里见过的那个小泥人。
裴渡想笑出声,却竭力忍住,身子又往下伏了伏,将手伸进去:
“灌灌,你出来好吗?”
“叔叔,我阿娘呢?”
灌灌在里头突然问。
“她困了,睡着了。”
裴渡刚要纠正他的称呼,就听灌灌又道:
“我要去找娘,我不要做客了,我的东西还没收拾好。”
“你们家的东西都在外头的院子里。”
裴渡对他道。
灌灌不知想到什么,从床底下爬出来,灰头土脸地往院子里跑。
裴渡又快步将他拦住,问:
“你读过什么书?上得哪家学堂?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灌灌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想往门外跑,裴渡无奈,一把捞起他,抱在怀里,往院中走去。
“鞋去哪了?”
他回头看向两个嬷嬷。
两个嬷嬷急忙从屋中拿出灌灌的小鞋子,给他穿好,裴渡这才把灌灌放下来。
灌灌看着一院子的行李,震惊地不得了。
“为什么把我们家的东西搬到这里来?”
他看见了自己的木马、还有拨浪鼓,以及一干玩具,却找不到爹。
灌灌有些心急,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落下,在一堆布袋中翻找。
“太热了,我带你进去。”
裴渡弯下身子要给他擦汗,灌灌却拉着他,指着一堆行李:
“叔叔,快帮我一起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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