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柳别墅出来,陈最特地安排了司机送盛意回陈家主宅。
这也是蒋琬希望看到的。
陈家的主宅在北市西郊的半山,占地将近七千平,光是从山脚到山顶,开车就需要二十分钟。
随处可见的红外线摄像头,巡检机器人,隔不远处还能看到二十四小时站岗的保安。
茂密的森林覆盖下,山里显得格外静谧,可车头沿着盘山公路驶入顶峰庞大的建筑群时,脚下的北市就显得格外通明,万家烟火尽收眼底。
经过几道抬杆放行的岗亭,车速缓缓降低,盛意走出车门进入主楼。
她看见蒋琬坐在高尔夫球场的花园边喝下午茶,旁边一位和她长相相似的年轻女孩正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盛意咬了咬唇,将视线投向别处。
即便已经快半年没回来,盛意还是充满熟悉感。
她十五岁搬进来,十九岁那年生日跟陈最上了床后才被他接了出来。
谈不上对这个地方有多喜欢。
又或者说盛意一直都不喜欢这里,但陈最在,她也勉强可以接受。
蒋琬见到盛意下车,没有起身,反而在盛意走近后,她捏着旁边小姑娘的鼻子亲昵地说:
“好了北北,你表姐来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她提了?”
蒋琬说完抽回自己的手臂,转身想去拍拍盛意。
盛意抗拒地往后退了半步,她手尴尬地悬空两秒后又放下,去拿桌上的点心:
“意意,你最爱吃的绿豆糕,妈妈早上专程让阿姨去买的。”
面前的贵妇一身小香风外套和半裙,头发优雅盘起,脸上精心上了妆,但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的富贵浅显易懂,喜欢将耀眼的珠宝堆砌在耳朵上,手腕上,脖子上。
旁边被称为“北北”的姑娘,就是蒋琬弟弟的孩子。
蒋北北,比盛意小一岁。
她殷勤地将桌上的绿豆糕推到盛意手边:
“表姐你吃啊,姑姑都不让我尝一口,非要等你来了一起吃呢。”
她笑得讨喜,还带着天真,但眼里的精明算计是装不出来的。
尤其是盛意刚才下车一路走近,她的余光几乎把盛意身上的包包首饰看了个透。
盛意摇头:“我马上有几个戏要试,要控制体重,吃不了甜。”
她仔细打量了蒋琬的脸色,问:
“妈妈,你不是说害怕吗?”
她现在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蒋琬绕过这个话题,同样看着盛意打量:
“是瘦了点儿,最近很忙吗?早上贪睡到十二点。”
她刚才看到送盛意过来的车是辆劳斯莱斯浮影,心里才稍稍放心下。
那辆车全球限量三台,其中一辆是陈最买来送给盛意的,他给那辆车专门配了个司机。
盛意嫌太招摇,一直不怎么愿意开。
陈瑾升被查后,蒋琬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陈最没赶她走多半是看盛意的面子,有时候他还会带盛意回来吃个饭。
这两年两个人回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蒋琬以为是陈最对盛意失去兴趣。
今天看到这辆车,心里才松口气。
盛意自然是能读懂蒋琬的微表情,左右应付了两句,并没有提痛经、身体不适的事情。
蒋北北趁着母女二人沉默地间隙才开口向盛意说明来意:
“那个..表姐,你最近是不是在试《两小无猜》剧组的女一号?”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避了一下盛意审视的目光,又继续问:
“进组的时候能不能带带我?给我一个女三或者女四就好,这部剧的班底好,我刚出道嘛,想混个脸熟。”
蒋北北尴尬地笑了两声,战战兢兢观察盛意的神色。
盛意看着蒋琬和蒋北北一样市侩的神色,心底泛起一阵冷意:
“先不说我能不能拿到女一号。”
她突然明白蒋琬这样装病为的是什么。
“就算拿到了,我也不会带你进组。”
盛意用勺子搅了搅杯里的拿铁:
“我记得你当时为了参加选秀,在学校办理休学,几门演技课程都挂了科,现在连毕业证都没拿到,我不会对剧组不负责。”
盛意十九岁第一部电影爆了之后,蒋北北就动了想进娱乐圈的心思。
她成绩不好,蒋鑫为此没少花钱,给一家三流电影学院捐了栋楼,蒋北北才有了上大学的资格。
大学期间,选秀节目火了一阵,蒋北北又辍学去当爱豆。
她总想着走捷径,没时间沉淀自己,结果就是蒋北北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身为大龄爱豆,什么代表作都没,这才腆着脸来求盛意。
可蒋北北这种大小姐脾气根本受不了盛意这样四两拨千斤揭她的短。
她直接将手里的绿豆糕一扔,朝着蒋琬发脾气:
“姑姑,你看看表姐,说话怎么可以这么难听?”
“我出道这么多年一直很倒霉,没有大爆的作品,今天让她带带我而已,她还跟我耍大牌!”
她拎起包就要走:
“爸爸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盛意她就是个白眼狼,有了陈最这个靠山,她根本不会理我们!”
蒋琬急忙起身去拉蒋北北,慌里慌张中,她瞪了一眼盛意:
“北北,我再和你表姐好好说说,你别急。”
蒋北北在前面走得快,目的没达成,她也不会管蒋琬在后面穿着高跟走得有多狼狈。
蒋琬追不上,只好在后面跟着问:
“你下周还回来看姑姑吗?北北。姑姑在家等你?”
回应蒋琬的只有蒋北北高跟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回声。
等到蒋琬送完蒋北北重新回来,盛意才发现蒋琬脸上空洞和失意:
“意意,妈妈只有这几个亲人了,你为什么....”
蒋琬伸手捂着脸,尽量哭得不那么失态。
蒋琬是个小镇出来的扶弟魔,没有什么文化,空有一副好皮囊。
她结婚早,被盛意姥爷三万块就卖给了盛家。
蒋琬为此还特别自豪,总是反复提,那个时候三万比现在的三十万还要值钱,她是镇上彩礼最多的姑娘。
即便最后这些彩礼钱被盛意姥姥和姥爷分文不剩地贴到了舅舅蒋鑫手里。
盛意的亲生父亲其实在青岩镇那个小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茶商,但他去世的太早了,连盛意都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蒋琬和陈最爸爸陈瑾升结婚后,依靠陈瑾升,把自己的弟弟蒋鑫包装成装修公司的老板。
这几年,她没少给蒋鑫贴钱。
为了填补他的亏空,蒋琬甚至还找盛意拿过几次钱,盛意对此也十分反感。
蒋鑫只有一个女儿,蒋北北,不学无术的草包大小姐。
以前盛意没出名时,从没见过蒋家亲戚的面。
后来盛意人气断层,成为国内一线流量小花后,蒋南川私下没少打她的主意。
只是碍于有陈最,他们不敢。
抛开蒋家不谈,说起来盛意最喜欢的家,还是小时候真正住过的江南小镇——青岩镇。
石板路绵延成片,她从小巷里走过,绕过水产档口,略过充满鲜甜味道的水果摊,去上舞蹈课。
奶奶拉着她的手,身段优雅从容,偶尔侧目和周围的邻居打个招呼。
邻居们也很喜欢盛意,夸赞声一路随行:
“意意又去上舞蹈课啦?”
“我们意意这么漂亮,将来是要当大明星的。”
“意意当了大明星可不要忘了回来给我们签名哦。”
“将来当了大明星可要好好孝敬奶奶。”
“我说盛奶奶可真舍得投资,一节舞蹈课的钱我卖水果要卖一周咧。”
“你懂什么呀,这叫投资。”
那个时候的青岩镇经济不是很发达,盛意爷爷的茶厂几乎养活镇上三分之一的茶农,她在镇上过得惬意,众星捧月,多少有点骄纵。
但盛意不傲气,还带些淳朴和天真。
学舞蹈很苦,回家也要练功,奶奶教导严格,即便春日反潮,冬日无暖气,也得照练不误。
在这点上,一向看不上奶奶的妈妈和她难得的和她观念一致。
“意意,你不该属于这里,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其实蒋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嫁豪门。
小镇出身,嫁给了盛意爸爸,青岩镇最大的茶商的儿子,盛意出生没多久,爸爸就去世了。
盛意爷爷奶奶并没有拿三纲五常束缚蒋琬,她还年轻,值得更好的生活。
蒋琬大脑空空,没什么才能,一心只想着嫁入豪门当阔太。
她靠着茶场的客户,辗转巴结了好几层关系,才认识到了陈瑾升这个层次的富商。
陈瑾升发妻死后一直没有续弦,身边女人倒是挺多,蒋琬是最听话最知分寸的那个,在他身边熬了十年才如愿踏进陈家的门。
“意意,你的生活费妈妈会按时打给你,没事不要来打扰妈妈的生活。”
盛意十四岁那年,爷爷身体开始不好,奶奶也卧病在床。
茶厂被卖掉的钱支撑不了高额的手术费,盛意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北市找蒋琬要钱。
“妈妈,爷爷生病了,你不回去看看吗?”
蒋琬本来就生的貌美,现在有了奢华的衣服首饰装扮,看起来和穿着蓝绿校服的盛意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去做什么?是看巷子里油头垢面的男人赤身躺在路边剔牙线,还是继续去茶厂和一身汗臭味的女工一起采茶?”
“再说妈妈现在都已经嫁人了,是陈家的人了,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蒋琬脸上的厌恶显而易见,盛意并没有再纠缠什么。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到钱就走。
蒋琬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嫁入盛家那几年虽然不是泼天富贵的生活,但她过得极为舒心。
盛意爷爷奶奶对她有恩,现在病了,她也做不到完全坐视不理。
蒋琬拿了一张存了三十万的卡给盛意:
“意意,妈妈也不容易,陈家这边盯得紧,这是妈妈这几年给你存下来上大学的,你先拿去救急。”
“最近生活费还够吗?怎么瘦这么多?”
蒋琬看盛意可怜,忍不住多看了女儿几眼,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地往四处打量查看。
她生怕陈家别墅园区里有阿姨或是保安发现她女儿来找她。
就算陈瑾升没当回事儿,也难免被其他人嚼舌舌根子,说她吃里扒外。
盛意没再多留,拿到钱就打算回去了。
陈家的园区很大,靠近北市的森林公园,她打不到车,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一处荒凉的公交站牌。
她以后没有人可以依靠了,盛意想,她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赚很多很多钱。
即便后来被接进陈家,陈瑾升对盛意的物质条件也很大方,盛意也没放弃过这个想法。
不知受过什么刺激,蒋琬这两年的精神状态一直时好时坏。
盛意对她感情复杂,当年她没有因为二嫁做到完全不理会盛意。
现在盛意也做不到完全放任不管蒋琬。
母女俩的感情很别扭。
主宅的保姆和看护都是来照顾蒋琬的日常,她平时只需养养花,邀人喝喝下午茶,继续陈家阔太生活。
对比其他跟着陈瑾升打过江山的老部下,陈最对蒋琬可谓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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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北北走后,蒋琬短暂地捂脸哭了一会儿,突然情绪又好了起来。
她用小叉子吃了几口绿豆糕,和盛意絮叨最近的事:
“我最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理我。”
“热搜我都看到了,你和陈最最近没见面吗?他怎么又和其他女人闹绯闻了?到底是真的假的。”
“妈妈跟你说过的,你拍一百部戏也比不上陈最指甲缝里那一点,别把时间都扑在工作上,你要多花点心思勾住他。”
这些话盛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她打断蒋琬:
“妈妈,陈最在外面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每天的工作也很忙的。”
蒋琬不管盛意怎么想,继续说:
“意意,只要能忍,陈最迟早会给你名分的,你看妈妈。”
“当年陈瑾升养在外面的固定情人最低有八个,他最后还不是娶了我。只要你懂事,体贴,把陈最伺候好,他离不开你的。”
陈最陈最陈最。
三句话都离不开陈最。
刚搬进来时要讨好,现在搬出去了还要讨好。
他们都把她当成陈最豢养的一只宠物,妈妈是,蒋北北是。
连陈最本人也是这么想。
什么喜好都要按照陈最的来,他不开心的事情不可以做。
盛意感到悲凉的同时,还一肚子火气,她冲蒋琬吼了一句:
“能不能别提陈最了?我回来探亲,你为什么非要往他身上扯?”
蒋琬愣了一下:
“我只是给你传授经验,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一些,你怎么这么大脾气,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抵触他?”
“是不是你们最近真的有问题了?”
蒋琬立刻坐立难安。
盛意实在和蒋琬没法沟通,破罐子破摔:
“没什么问题,他是我的金主,我敢有什么问题吗?”
蒋琬纠正盛意:
“陈最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前几周我说分红不够花,他让刘叔又给我多准备了一张信用卡,说是购物专项卡。”
蒋琬自顾自地分析:
“多亏我当年撮合你俩,不然我们母女俩哪里能有现在的生活?”
“你怎么又去找他?”蒋琬猝不及防提及旧事,盛意忍不住大声吼了一句:“妈!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我在陈最面前越抬不起头!”
蒋琬顿了几秒,看着女儿,小声嘟囔:
“你要在他面前抬什么头,你本来就是被他养...”
盛意早有心理准备,每次和蒋琬单独聊多,两个人总会因为这些事情吵起来。
她觉得蒋琬又可怜,又可悲,这辈子只会把自己当成男人的附属品,还从没放弃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
盛意自知有些道理即便发脾气也难以和蒋琬说得通。
她忍了心底怒气,她平静地说:
“我打算和陈最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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