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程曲折,罗青桃到底还是进了靖王府。
这也不能怪君洛的羽林军不济事。毕竟,谁又能想到昔日风华万千的昭烈郡主,转眼间竟已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了呢?
墙外不时有整齐的脚步声走过。罗青桃站在靖王府后园的狗洞旁边,着实为自己幼时的英明决策而自豪了一番。
要不是当年缠着君瀚在后园隐蔽处开了个半人高的狗洞,这会儿她多半还在前面街上望“门”兴叹吧?
只是,这点儿小小的自豪和喜悦,很快就被忧虑和苦涩覆盖了。
不管怎么说,钻狗洞总是一个奇耻大辱。而更重要的是,她的瑞卿表哥,此时还在那疏林之中,生死不知。
靖王府的奴仆并不多。罗青桃一路小心谨慎,并没有撞见什么人。
对这座府邸,她是极熟的。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齐妈的住处,罗青桃这时才觉满心酸苦,连双腿都软了。
齐妈看见她,着实吃了一惊,忙扑上来抱住,哭道:“我的姑奶奶,可算让老奴见着您了!”
罗青桃心酸难当,只得强笑道:“别别别——您老这声‘姑奶奶’,我可不敢答应!被您这么一叫啊,我怕我一眨眼就长出满脸褶子来了!”
齐妈一泡眼泪还没哭出来,听见她这话,立时“噗嗤”一笑,那眼泪便再也兜不住了。
罗青桃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泪,笑道:“我大概要到这里来蹭一阵子吃喝了。知道您老人家过日子一向节俭,我会尽量少吃几口饭,您老可千万别把我赶走了!”
齐妈抹着眼泪笑道:“不赶,不赶!老奴巴不得你在咱们家吃一辈子饭呢!你可不知道啊,这一阵子咱们王爷为了你的事,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如今可算是好了,你回来了,王爷这颗心啊,终于也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
想到君瀚,罗青桃的笑容便更加勉强了。
齐妈拍了拍脑门,笑道:“你看看我,真是高兴得糊涂了!王爷千叮万嘱,说是你保不定要来这里住,老早就替你收拾出了屋子呢!这会儿你定是累了,老奴先带你回屋……”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罗青桃便含笑听着,一句扫兴的话也不敢说。
原来君瀚给她准备的屋子,竟是在后园的假山之中。
那路径曲曲折折,绕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傍晚的阳光从石缝之中照进来,再通过白墙反射进屋子,倒也算得上是明亮利落。
罗青桃看着屋子里精致的摆设,一时泪珠莹然。
齐妈笑吟吟道:“这里的东西,都是王爷亲自挑的,前前后后直忙了一个多月。我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把你的屋子设在山洞里,想是旁人说的那个什么‘金屋藏娇’?可这屋子又不是什么‘金屋’……”
罗青桃鼻中发酸,颓然地坐倒在温软的锦被之中,勉强挤出笑容:“什么‘金屋’不‘金屋’的,他不过是为着我的身份见不得人罢了。”
齐妈听见这话,便讪讪地住了口,露出怜悯的神色来。
罗青桃强笑着说了几句废话,把齐妈打发了出去。
这假山里的屋子,静得可怕。她独自一人躲在这里面,全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光景。想到此处,心中不免空寂悲楚。
但眼下还不是她为自己的处境而悲哀的时候。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瑞卿表哥能不能平安回来,又能不能顺利骗过君洛、瞒过今日的这件事?
大概是可以的吧?毕竟靖王有勇无谋之名由来已久,而他身上伤得那样重,又确然不是他自己所伤……
罗青桃这样想着,心中虽惴惴不安,却竟然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皆是因为这些日子昼夜颠倒,兼之白日里提心吊胆,睡眠不佳的缘故。
数月以来,她竟是直到今日,才算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已入夜。
一个小姑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面容沉静,赏心悦目。
竟是她在先时的荒园里认识的小贼草儿。
罗青桃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忽地生出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近来她的心境似乎苍老许多。可是天可怜见,她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
罗青桃叹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那张年轻的脸。
草儿在睡梦中似乎十分恼怒,随手一挥,“啪”地一下子打在了罗青桃的手背上。
罗青桃是哭笑不得,那小姑娘自己却也醒了。
看见罗青桃,她先是一怔,随后嘟起了嘴:“你个晦气包,总算是醒了!”
“我哪里晦气了?”罗青桃觉得有些委屈。
草儿冷笑:“要不是惹上了你,小爷这会儿还在酒楼赌场里面快活呢!这会儿倒好,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姑娘,平白无故地给人捉了来,替你当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
罗青桃听她到底没说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跟草儿调侃几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问道:“是靖王带你回来的吗?他……怎么样了?”
草儿翻了个白眼:“我原以为你只是当今皇帝的女人,谁知竟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货,勾三搭四,四处留情……”
罗青桃心中一痛,脸色立时变了。
却见草儿嘴角一咧,展颜笑了:“……简直太对小爷的胃口了!”
罗青桃打了个寒颤,忍住伸腿踹人的冲动,咬牙道:“我问你,靖王如今在何处?”
草儿撇了撇嘴,笑道:“你对他倒也有心,不枉他对你一片痴情!你放心好了,我虽然没见着他,倒也听人说了,他受了点儿小伤,这会儿正在书房养着,死不了的。”
罗青桃涩涩地笑了一下,心虽放下了一半,喉头到底酸楚。
受了点儿“小伤”?
若非亲眼所见,她几乎要信了这个小丫头的鬼话!
经过一番追问,罗青桃从草儿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之中,勉强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过路的商旅发现了重伤的君瀚,报给了官府知道,由京兆府派人将他接了回来,又报给了宫里,求了最好的太医前来医治。
至于草儿,那是在君瀚回府之后,由一个小厮出去接回来的。
罗青桃不禁佩服君瀚想得周到。
草儿不过是街头一个寻常小贼,贪了他的银钱,才替他照顾了她这么些天。若是他就此不管,草儿多半要被君洛传去问话,那时若有个什么变故,岂不又是她的罪过?
虽然她的罪过已经够多,可是此时能少一分,仍然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罗青桃坐起身来,笑着扯了扯草儿的手:“带我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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