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并不太明白这个北番王子在唱哪一出,但是她明白一件事:君洛生气了。
惹恼君洛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罗青桃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哄他,只好扮出委屈兮兮的模样,轻摇他的衣袖,来个恶人先告状:“那番子逼我喝酒,你都不帮我!”
君洛面无表情地道:“你喝酒都用坛子的,哪里用得着我帮你!”
首战失利,罗青桃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继续扯着君洛的衣袖摇啊摇:“可是他当众调戏我,你也不管!”
君洛终于转过脸来,却只给了罗青桃一个白眼:“你不是很享受吗?既然你愿意跟那只蠢熊惺惺惜惺惺,不如朕成全了你,八抬大轿把你送到北番去?”
“你……这么快就厌倦我了?”罗青桃眨了眨眼睛,眸中霎时蓄满了水雾,格外柔弱堪怜。
君洛心中一颤,慌忙移开目光,硬邦邦地道:“早厌倦了。”
“可是我还没有厌倦你啊!”罗青桃忽然咧嘴一笑,扯着君洛的衣袖低头一缩,硬是当着文武百官和众多使臣的面,钻进了他的怀里。
君洛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唇角高高地扬了起来。
“这……成何体统!”有官员掷了酒杯,沉声怒吼。
“这才是咱们大梁昭烈郡主的‘体统’呢!”林巧娘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接道。
无人应声。林巧娘便自己接道:“昭烈郡主轻浮放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诸位大人此时才觉得义愤填膺,是不是晚了点儿?你们瞧,她当着皇上和满堂宾客的面都能勾搭上北番的王子,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君洛拥紧了罗青桃的身子,沉下脸来。
卓玉儿慌忙跪地,急道:“皇上,昭容姐姐她……”
“你掌管六宫,当知嫔妃御前无状,该当何罪?”君洛直接打断了卓玉儿的话,冷冷地问。
卓玉儿的脸上立时苍白起来。但皇帝问话,她不能不答。
“回皇上,御前无状,轻则批颊三十,罚俸两月,重则……废除妃嫔位份,移居永巷……”卓玉儿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巧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左边宗亲席中,一个轻漫悠长的女声响了起来:“这样庄重的洗尘宴上,竟能听到如此污言秽语,简直是闻所未闻。知道的,说是圣上的妃嫔天真烂漫不通世故,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梁的皇家,已堕落到任何卑贱粗俗的女人都可以进宫了呢。”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偏偏语气淡然优雅、娓娓动听,不像是在指责质疑什么,反倒像是在悠闲地品茗赏花。
君洛眯起眼睛,淡淡道:“靖王妃言之有理——六宫听旨:昭容林氏出言无状,大失嫔妃之仪、有辱大梁国体。着废除‘昭容’尊位,贬为正十品选侍,即日迁出毓芳苑,钦此!”
“皇上,臣妾知错了!”林巧娘跪了下来,爬到君洛的脚边,叩头哭求。
君洛只顾护着罗青桃,并不理会。
林巧娘只得又转向卓玉儿:“卓妹妹……不,婉仪姐姐!求你替我说几句好话吧,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只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没有坏心的啊……”
卓玉儿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许久才叹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今日的话,实在太过放肆了!”
林巧娘呆呆地跪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怒视着卓玉儿:“连你也不帮我?你也被那个娼妇吓住了是不是?你也怕不明不白地死在她手里,是不是?”
卓玉儿面露苦色,只管摇头。
林巧娘转向君洛,尖声高叫:“皇上,皇上!你从前待我、待众姐妹那么重情重义,现在怎么会绝情到这等地步!你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你是最多情最重情的,凡是跟过你的女人,你一个都不会辜负——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拖下去吧!”君洛向身旁的太监吩咐道。
林巧娘甩开太监,怔了一瞬间,忽然大笑起来:“拖下去……你要拖我下去?是呢,如今在你的眼里,除了这个贱妇,旁人都是分文不值了,是不是?可你忘了我也是你疼爱过的……你什么都忘了!皇上,罗青桃是个妖孽,你知道吗?你并不是有多喜欢她,你只是被她用妖术迷惑住了,你知道吗!你醒醒,醒醒啊——”
众太监看到君洛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再不敢耽搁,慌忙扭住林巧娘的手臂,卯足了劲儿往外拖。
林巧娘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吼叫:“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你们一定要劝劝皇上啊!罗氏是妖孽,是来亡我大梁的啊!她擅狐媚之术,骗得皇上为她空置六宫,可她自己又生不出个一儿半女,她是要大梁皇家绝后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后面已渐渐地听不清楚。罗青桃僵硬地窝在君洛怀中,动弹不得。
君洛紧抱住她的肩,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急道:“不要怕,有我在!”
罗青桃僵了很久,终于费力地仰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可是低头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就扭到了脖子,瞬间疼得冷汗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这时,群臣似乎看到了某种契机,窃窃私语一阵之后,再一次聒噪起来。
礼部尚书越众而出,沉声道:“皇上,林昭容……林选侍虽有御前失仪之嫌,但其言不无道理!昭烈郡主近来容貌性情大变,妖娆昳丽、罔顾廉耻,全不似罗氏贞烈严正之家风!臣斗胆恳请皇上明察此事,无以妖孽误国!”
话音未落,立时又有人站了出来,继续接道:“此言甚是!皇上,罗家守卫大梁数百年,偏在昭烈郡主及笄之后不久便举家覆亡,焉知不是因为郡主乃妖孽化身,意图亡我大梁?臣请皇上处死昭烈郡主,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殿中半数以上的朝臣都陆续跪了下来,朗声高呼:“请皇上赐死郡主,以绝后患!”
“荒唐!”君洛拥着罗青桃站起身来,沉声怒斥。
群臣只是坚定地跪着,并不肯抬头。
君洛冷笑:“妖孽?朕竟不知道,我大梁国的栋梁之臣,什么时候都变成捉妖的道士了?哼,这天底下何曾有过什么‘妖孽’!所谓妖孽,不过是你们自己心中作妖罢了!”
群臣有些语塞,其中一人迟疑道:“此事何妨请国师来占上一卦……”
稀稀落落地,有人响应了几声。
君洛冷着脸,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死死盯着在跪之人,冷冽的目光刺得他们背上如同扎了几千根针。
僵持许久,靖王妃顾惜惜淡然开口:“皇上,既然诸位大人坚持,何妨请国师前来一问?否则郡主平白背负这样的冤屈,总是不妙。”
君洛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君瀚转过头去冷冷地刺了顾惜惜一眼,后者只装着看不见,低下头去把玩酒杯。
不一会儿,玄音老道便甩着他的拂尘,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整座太和殿中,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我说臭小子,你也太不厚道!吃酒宴不请我,有事了就想起道爷来了!说吧,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川西地震了?还是黄河决堤了?”
君洛的脸色依然阴沉着,并没有开口答话。
倒是唐可乔冷着脸站了起来:“大梁国师,这副‘仙风道骨’可真是令人赞叹呢!”
话音未落,玄音东倒西歪的身子已站得笔直,脸上再没有半分玩笑神情,白须飘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
群臣问过安,便有人争着道:“国师大人,如今圣上身边有妖孽作祟……”
“说的是你们自己吗?”玄音揪了揪胡子。
群臣尴尬了。
一众外国使臣,已有不少人笑了出来。北番王子那日松干了一碗酒,大叫了一声:“好!”
礼部尚书似乎想说什么,抬头看了看顾惜惜的脸色,又把嘴巴闭上了。
玄音向上边瞅了瞅,咧开了嘴:“臭小子、臭丫头,你们是越来越过分了!当着贫道的面搂搂抱抱的,是欺负贫道没有媳妇么?”
君洛楼紧了罗青桃,冷笑:“你若想娶,朕可以帮你找几个!宫里恰好还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嬷嬷没有嫁出去,你若愿娶,一起娶回家也无妨!”
玄音吓得连喊“不必”,筛糠似的抖个不住。
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急道:“国师大人,昭烈郡主她是妖孽……”
玄音抬头看了罗青桃一眼,皱起了眉头。
那官员的心里立时升起了希望。
这时玄音却突然跳着脚嚷了起来:“妖孽?妖孽?你怎么不说你娘是妖孽?你瞅瞅你长得这个歪瓜裂枣的样儿!你娘要不是妖孽,怎么生得出你这么个怪物来!”
那人平白被骂了一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又不敢回骂,只气得肺中剧痛,多半要少活十年。
玄音仍在跳脚:“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少管臭小子的事,少管臭丫头的事,你们就是不听!也不知道当初你们是怎么考中皇榜的,一帮没脑子的蠢货……”
他只管絮絮叨叨地骂着,群臣低头耷拉角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玄音骂够了,自己拍拍胸膛顺了口气,抬头瞅了瞅罗青桃,送上一个字:“笨!”
君洛低头看了看罗青桃,又抬头向玄音笑道:“此批语极为恰当!”
玄音嘚瑟地甩了甩胡子。
先前挨骂的那个大臣不甘心,又站出来急道“可是昭烈郡主专宠善妒,总是事实!皇上不能纳二嫁之妇,帝王血脉延续又是天下大事……臣请皇上广纳嫔妃,广施恩宠、泽被六宫,勿因一人之故,损大梁万年基业!”
君洛的脸上已有厌烦之色,玄音却嘻嘻笑道:“这可就是皇上自己的事了,老道管不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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