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祠堂,苍凉肃穆的氛围扑面而来。
罗青桃的笑容僵了一僵,心尖一道凉意掠过,眼中立时湿润起来。
正堂之中,“一门忠烈”四字牌匾高高地悬着,铁画银钩,正是太上皇的御笔。
牌匾正下方挂着一幅画像。罗青桃只看一眼,便觉心中一阵酸楚,立时扑倒在地上。
三年了。脑海中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人却早已阴阳两隔了。
这三年,她从一个受尽万千娇宠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变成了一个被人厌弃的深闺怨妇,后来更是名声尽毁、受尽千夫所指……种种心酸,难以说与外人知。
即使如今君洛对她恩宠有加,罗青桃的心中仍然存着几分隐隐的担忧。
她知道,前面的路更难走,而人心是最靠不住的。
这些心事,罗青桃从不敢对旁人提起,只能在四下无人时默默咀嚼。
此刻面对父亲的画像,罗青桃瞬间变回了那个还可以在膝下撒娇的小女孩。此时她什么道理都不肯讲,只想嚎啕大哭一场,只想有一个怀抱可以给她依靠,有一只大手可以牵她前行。
罗青桃跪伏在画像下面的蒲团上,哭了很久很久。
可是,那个娇宠着她、庇护着她的慈父,再也不会弯下腰来抱起她了。
她面对着的,毕竟只是一幅冷冰冰的画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罗青桃双手紧紧攥住蒲团的边缘,哭得声嘶力竭。
身后,一片肃穆。
就连本来心有不甘的文臣们,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向着画像之中那位英武的将军,躬身行礼。
君洛不能下跪,却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子侄礼,看得满堂文武倒抽冷气不止。
不论君臣,只讲亲缘。他这一弯腰一打躬,就算是把罗青桃的身份定下来了。
这时,有眼尖的大臣忽然盯着罗青桃的身影,惊呼起来。
原来,罗青桃所穿的那件大红色宫装上,不知怎的忽然现出了凤凰的纹样,并以看得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这时,君洛正点了三炷香,恭敬地插到案头的香炉之中,闭目祝祷:“君、罗二氏,数百年来君臣一心、肝胆相照。今罗门遭难,父皇与朕痛感五内、栖栖遑遑,深愧唇齿之情、深痛长城既倒……然大梁子民无辜,君氏国祚尚在,不敢不夕惕朝乾以安天下!唯乞罗氏一门英魂不远,佑我大梁子民丰裕康宁……”
香烟袅袅,弥漫了一殿的肃穆气息。
陆续响起的惊呼声,惹得君洛皱起了眉头。
太监总管低着头趋了过来,急道:“皇上,昭烈郡主的衣裳……”
君洛向罗青桃看了一眼,微笑起来。
群臣见此,便不敢多作聒噪。只有少数几个言官还在嘀咕:“僭越至此,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君洛没有理会他们,只管蹲下身来扶起罗青桃,替她擦着眼泪,柔声安慰。
罗青桃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此时的场合,面上不免有些赧然。
君洛拥着她低低道:“今日在岳父大人面前,允许你哭个痛快。但是今后,我不许你再哭了。”
罗青桃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后省悟:“谁是你‘岳父大人’?你倒不害臊!”
君洛挑挑眉梢作无辜状:“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了,九凤后袍你都穿到身上了,难道还不肯嫁我么?”
“什么凤袍?”罗青桃皱紧了眉头。
君洛指了指她身上的那件大红的宫装。
罗青桃低头一看,立时呆住了。
这时群臣也已看清了她身上凤袍的前襟,齐齐惊呼起来:“九凤,竟然是九凤!这可是……”
九凤翔空,那是皇后朝服的纹样,半点儿也掺不得假了。
除了凤凰的颜色不对之外,罗青桃身上的这件衣裳,竟然明明白白就是一件正宫皇后的朝服!
群臣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大骂罗青桃僭越,还是该跪地高呼“千岁”。
毕竟谁都看得见,这凤凰不是绣上去的,而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慢慢地“长”出来的。
这究竟是妖法邪术,还是天降祥瑞?
众臣心中都在犯嘀咕,没有人敢带头开口,只好一齐发愣。
罗青桃呆了半晌,直到君洛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拉她回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地问。
君洛露出个狐狸似的笑容,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故意往她的颈中吹了口气:“一个小把戏而已,喜欢吗?”
罗青桃坚定地摇了摇头。
君洛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为什么不喜欢?”
罗青桃咬牙:“你会害死我的!那些老家伙一定会说我僭越犯上、居心叵测……”
“你放心,他们不会的。”君洛怒气消散,露出了笃定的笑容。
罗青桃不解。
君洛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今日已经晚了,咱们便在此处安歇一夜,明早再回宫。”
罗青桃愣愣地点头,一切依他。
君洛兴致很高,拥着罗青桃笑道:“这边山后的风景是极佳的,我带你去看看……”
罗青桃仍有几分不安,加之刚刚哭过,心中空落落的,便提不起多少兴致。
倒是一众文武官员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摆出一副“你们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的无赖架势来。
走出几步之后,君洛便忍不住了:“众卿,天黑路滑,下山的路上怕是不好走啊!”
左相应了声“是”,低头道:“所以,臣等打算在此暂住一夜,明早直接随御驾回宫上朝,倒也便宜。”
君洛呆住了,罗青桃也呆住了。
见过不要脸的,有谁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吗?皇帝已经开口撵人了,老宰相竟然装傻卖呆,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么?
君洛很不高兴,罗青桃也很不高兴。
而这些不要脸的老家伙们竟依然我行我素,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二人身后,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君洛拥着罗青桃走出祠堂,踏上了上山的小径,跟屁虫们依然在身后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于是,空山寂寂、鸟语花香,顿时都失了许多韵味。
第七次被罗青桃以“有人看着”为由推开的时候,君洛终于忍无可忍地站定了脚步,含怒回过头来:“你们,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一个个都胡子一大把了,有点儿眼力见儿行不行!”
左相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那就不要问了。”君洛没好气地道。
左相正要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呛得他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子。
但他终于还是决定抗旨不遵。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罗青桃的衣裳:“皇上,这九凤后袍……”
左相忽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颤抖着干枯的手指,指着罗青桃结结巴巴地道:“这……皇上,刚刚……这件衣服明明是……”
君洛皱起了眉头,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
剩下的话,左相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罗青桃身上穿的,明明是一件寻常的大红色宫装,上面绣的是简简单单的折枝花草纹样,哪有半只凤凰的影子?
眼看君洛已经十分不耐烦,左相只得硬起头皮,支支吾吾地道:“皇上,臣等有要事禀奏,请皇上移驾。”
君洛略一迟疑,转头看向罗青桃。
后者向他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正好我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君洛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真的‘累了’?”
罗青桃脸上一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加快脚步往祠堂的方向走了。
君洛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旁,手揽着她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群臣始终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得不快,却半步也不曾落后。
身后不断响起嘁嘁喳喳的声音,罗青桃大惑不解,君洛却悄悄地弯起了唇角。
回到祠堂后院的时候,九娘早已将下处备好。
君洛安顿好罗青桃,凑到她耳边低地笑了一声,语气暧昧:“等我回来。”
罗青桃顺从地点了点头,抱着他的脖子献上香吻一枚,喜得君洛手舞足蹈,险些忘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的。
等君洛出门,罗青桃的脸却立刻垮了下来。
九娘知晓她的心事,凑过来笑道:“凤袍的事,是主子刻意为之。所以郡主不必多虑,即使百官发难,主子也已胸有成竹。”
罗青桃将信将疑。
九娘笑道:“这宫装上面的凤凰是用衣裳同色丝线绣成,不过是浸了些药水而已。之前先是沾了山中的湿气,又沾了祠堂当中的檀香,这才现出凤凰的纹样来。这会儿凤凰已经隐去了,那帮老家伙要来验看,是万万验不出什么来的。”
“刻意为之?原来……你主子又把我算计进去了!什么都不肯对我说,让我糊里糊涂地受人摆布,这样很好玩吗?”罗青桃有些气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九娘讪讪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罗青桃闷闷地在屋里坐着,心中一时欢喜、一时气恼,一时又不免忧虑,反反复复,总没个静下来的时候。
也不知那帮老家伙们拉着君洛又在说些什么。直到天色近晚,君洛竟然还没有回来。
听着山间的阵阵松涛,罗青桃的心里,渐渐地开始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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