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点了点头:“认识。”
君澈似乎松了口气:“认识便好。先前她说她曾是恭王府的丫鬟,我只当是扯谎,险些将她送官法办了。”
君洛没有理会他,却盯着雪珠儿道:“你不好好地待在院子里接你的客,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雪珠儿瑟缩了一下,怯怯地抬头看了罗青桃一眼,又低下头去。
罗青桃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雪珠儿沉默地跪着,一语不发。
君澈微笑道:“郡主可真够狠心的。雪姑娘毕竟曾经为您出生入死,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您却要翻脸不认人么?”
看见雪珠儿穿着一身极轻佻俗艳的衣裳,按在地上的手指细如竹节,罗青桃的心中不免恻然。
不问可知,蝶梦楼衰败之后,她的处境必定凄惨。
雪珠儿先前虽说是丫鬟,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都是因为她的一时意气,害了这丫头的一生!
罗青桃越想越愧疚,忍不住开言道:“先前是我害了你。今后……你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吧。”
雪珠儿听见这话,竟瑟缩了一下,大哭起来:“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私自拆看六爷给您的回信,更不该把事情告诉了三殿下……可是郡主,奴婢实在受不住了!皇上也是奴婢的旧主子,奴婢不忍心看着您那样对他,更不敢再帮您做那等大逆不道弑君祸国的事……您就饶了奴婢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青桃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没有听懂雪珠儿在说什么,但罗青桃已经明白,今日这场局,是要将她逼入绝境了!
君洛缓缓放开了拥着罗青桃的手,皱眉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雪珠儿:“你在说什么?”
雪珠儿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君澈摇了摇扇子,无奈地叹气:“我来替她说吧——皇上,您可知道,被您发落到蝶梦楼为娼的雪姑娘,成了昭烈郡主同六弟尺素传情的鱼雁?”
“三哥,你答应过不说的!”君漓捂着胸口,缩在角落里尖声大叫。
言下之意,分明已是认了。
罗青桃又急又气,胸口开始抽痛。
君洛转过头来,皱眉看了她一眼。
罗青桃急急扯住他的衣袖:“喂,你不会信他们的浑话吧?”
“我自己有眼睛,也有耳朵。”君洛淡淡地道。
罗青桃心下稍安,却发现君洛不知何时已推开了她的手,依旧看向雪珠儿去了。
罗青桃的心中立时揪紧。
雪珠儿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罗青桃:“奴婢不敢指摘主子的过错,但是……郡主,您跟六爷是苦命鸳鸯,皇上却也不是坏人啊!您二位要双宿双飞,大可离了这京城,又何必定要谋害皇上的性命……奴婢虽念着您的恩情,却更不敢忘记天下的大义,所以只好求了三殿下,把事情说与皇上知道……求您收手吧!皇上一向仁慈宽厚,一定会成全您和六爷的……”
“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罗青桃心中烦躁,忍不住厉声打断了她。
君洛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疑惑和疏离,看得罗青桃心中发冷。
君澈摇扇微笑:“郡主可是要矢口否认?”
罗青桃冷笑:“我倒想承认,可是我下不了嘴!你要我跟那个伧夫做苦命鸳鸯?我竟不知道,我的眼睛什么时候瞎了?”
“不是自三年前就瞎了吗?”君澈顺着她的话开了个玩笑,面上温文尔雅,却害得罗青桃心惊肉跳。
没错,她是三年前便“瞎”了。
从前她对君漓的执着,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她说她早已对那人没了半点儿情分,谁会信她?
罗青桃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只盼着君洛同她一条心。
可是……他信她吗?
罗青桃企盼地看向君洛,后者却只留给她一个高大冰冷的侧影。
君漓靠着墙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刁奴误我……刁奴误我!”
君洛眯着眼睛,看向雪珠儿:“你该知道,无中生有污蔑主子,是什么罪名?”
“奴婢不敢污蔑主子。”雪珠儿以首触地,一字一顿。
君洛冷笑:“你说郡主和六哥合谋要置朕于死地?证据何在?”
雪珠儿迟疑了很久,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窄窄的字条来,垂首道:“书信都不是交给奴婢收着的。奴婢手中只有最后一封……”
君洛随手接过,展开。只见上面熟悉的蝇头小楷,正是君漓的笔迹:“吾妻如面:你我所谋之事关系重大,万万小心。万寿节中,帝京鱼龙混杂,此你我天赐良机也。宴后行事,可保无虞。吾妻务必保重自身,不可鲁莽。切切。”
罗青桃没有看见字条上的内容,只看着君洛阴沉沉的脸色,已足够她心烦意乱的了。
君洛扯了字条,依旧低头看向雪珠儿:“把你想说的话,一并说完吧!”
雪珠儿擦了擦眼睛,摇头哭道:“奴婢没有旁的话了。求皇上饶过郡主,她……她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好,只是放不下六爷,毕竟多年夫妻,心心相印……皇上,您一向是慈悲的,这一次就成全他们吧!”
君洛尚未开口,君澈已在旁怒声道:“简直胡闹!他二人妄图谋害当朝皇帝,那是千刀万剐的大罪,你当是寻常小错,说饶过便饶过了吗!”
君漓慢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露出个绝望的笑容:“千刀万剐吗?那也罢了。总是我的不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放开她,可是……那样待她,是不是太过了些?在你身边的这段时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你知道吗?不……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远卿,你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桃儿她……她毕竟没有伤到你。这大半年里,你对她的折磨也够了!”
这番话恰恰触动了君洛的心事。他低头看了罗青桃一眼,目光越发黯沉。
他知道罗青桃曾经恨过他的。虽然后来她说过不恨了,可是……
人心里的事,谁知道呢?
罗青桃伸出手来,想拉君洛的手臂,却又不敢。
她只能仰起头,执着地一遍一遍问他:“你信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君洛低头向她一笑,语气十分郑重。
罗青桃心下稍定,却还是有几分惶惑:“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蠢丫头,别胡闹!”君洛扯扯嘴角向她一笑,却依然没有看她。
罗青桃涩涩一笑,看向雪珠儿:“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奴婢不敢。”雪珠儿依然哭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罗青桃又转向君漓:“去年在陌城,我已知道自己当初眼瞎了。但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有多瞎。真该谢谢你,又一次刷新了我对‘无耻’二字的认识。”
“桃儿,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救你……”君漓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居然真的抹了一把眼泪下来,看得罗青桃暗暗惊佩。
君澈痛心疾首,缓缓摇头:“其情可悯、其心可感。可是……唉,何苦如此?为了一个女人,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罗青桃忍不住看向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睿王爷。
“睁眼说瞎话”这几个字,已被此人贯彻到了极限!
“兄弟和气”?他君家兄弟,什么时候“和气”过了?今日的事情分明是他搞出来的,他倒有脸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眼前的事,其实再简单不过。分明是君澈与君漓合谋,收买了沦落风尘的雪珠儿,硬要栽一个罪名在她身上!
君洛并不愚蠢,这样拙劣的栽赃算计,他应该一眼就能识破才对!
罗青桃这样想着,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抱住了君洛的手臂:“入夜了,还不打发他们走,难道是要留他们在这里吃早饭吗?”
君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冷淡地吩咐侍卫道:“妓女雪珠儿污蔑昭烈郡主,居心叵测,处以腰斩之刑,即日行刑!其父母兄弟刺配凉州为随军贱奴,永世不得回京!”
“皇上,奴婢冤枉……”雪珠儿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来。
君洛冷笑:“朕已对你仁慈过一次了!”
“皇上,不是这样的……奴婢知错了!奴婢也是为了皇上……”雪珠儿的脸上,冷汗如溪水一般不断地流下来。她有很多话急于分辩,偏偏越急越理不出头绪。
此时金甲卫中已有几人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将一块汗巾子塞进了她的嘴里,拖起她便往外走。
雪珠儿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罗青桃心下有些恻然,却没有开口求情。
君澈讪讪地笑了笑:“皇上,您知道那丫头是冤枉的……”
“三哥,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对了,劳烦您将六哥也一并带走,叫个太医过来替他看看伤。”君洛低头揽住罗青桃,语气急躁地打断了君澈的话。
君澈似乎有些意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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