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早膳,水湄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本来按照君洛的吩咐,这园子是不放旁人进来的。可是卓玉儿掌管六宫之事,算得上是这宫里的半个正牌主子。她执意要进来,侍卫们却也不敢认真拦她。
罗青桃靠在软榻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不住地犯嘀咕。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可不信这女人只是来喝茶的!
关于卓玉儿,罗青桃所知道的并不多。只听说她是京郊一位乡绅之女,偶然的机会识得了君洛,便被他带回府中做了妾侍,算是当日恭王府最早的女人之一。
单从行事举止来看,卓玉儿算得上是君洛的女人之中最温和端雅的一个。她聪慧明理、娴静淡泊,一言一行俱是大家风范。
可是罗青桃偏偏不喜欢她。
此时此刻,卓玉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喝茶,仿佛她今日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永昼。
罗青桃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盼着她快些走。
半盏茶过后,卓玉儿细细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开口:“我和郡主都是女人,如何能不明白您的心事呢?此时您心里必定不好受……”
罗青桃眯起眼睛,暗暗猜测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听卓玉儿继续道:“咱们爷这副风流的脾性由来已久,做了皇帝也不肯收敛,到如今果然惹出了事来!唉,大梁的处境原本便有些不妙,如今怕是更难收场了……”
罗青桃不愿同这女人闲聊,也便不肯细品她话中的意思,只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淡淡道:“他的事情,哪里有咱们说话的份呢?”
卓玉儿似乎有些诧异,顿了许久才勉强笑了笑,脸上忧色更重:“话是这么说,可是……”
罗青桃低下头去,打了个哈欠。
卓玉儿的脸上闪过一抹愠色,语气也急了起来:“若是寻常事情,咱们确实不该听、更不该问,可是这件事不只关系到大梁的颜面,也关系到咱们的生死荣辱啊!我听人说,芸贵太妃今日一早便传了懿旨到朝中去,要群臣预备‘大事’了!”
“什么是‘大事’?”罗青桃皱眉。
卓玉儿急得脸色发白:“除了废立国君,还有什么称得上‘大事’?芸贵太妃的懿旨之中说的是:‘大梁君王失德,有辱国祚,令宗祠蒙羞,岂堪承天下大统!着令众卿斟酌损益,匡扶正道,务必公允周全,毋使贻笑天下……’”
听到此处,罗青桃再也没法子维持平静。
她霍然站起,急急追问:“她要另立新君?!”
卓玉儿微微蹙眉,轻轻摇头:“懿旨是这个意思,但这道旨是给使臣和百姓们看的,所以废立之事多半当不得真。但这件事情如今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咱们爷这一次若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怕要当真失尽民心了!”
罗青桃嗤笑一声,敲着桌子道:“芸贵太妃拿‘废立’的懿旨换民心?可是‘废立’这种事,岂是她可以随口说说的?远卿……皇帝并不是幼主,她也不是皇太后,何况还有太上皇在!咱们大梁,何时轮到一个太妃对朝政指手画脚了?后妃干政,这可是祸延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废立”大事,那是一个不留神便会动摇国本的,怎么可以拿来“说着玩玩”?这件事若不是卓玉儿传讹,那定是芸贵太妃疯了!
罗青桃看向卓玉儿的目光写满了质疑。她对卓玉儿本无好感,此时听了这番话,她越发认定了这个女人唯恐天下不乱,居心叵测!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卓玉儿似乎有些无措。她捏着帕子的一角接连擦了几次汗,讪讪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何况……消息是从前朝传回来的,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罗青桃坐直了身子,淡淡道:“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改变不了什么。婉仪娘娘,如今流言四起、人心浮躁,您身为后宫掌事,更该稳如泰山处变不惊,否则如何能安得住后宫这许许多多的人心呢?”
卓玉儿低眉顺眼地应了好几声“是”,随后又迟疑道:“虽说大梁没有后宫干政的先例,但是……凡事总不能一概而论。芸贵太妃身份特殊,此次急怒之下,忘了规矩只怕也是有的。”
罗青桃冷笑一声:“身份再特殊,也不过是一个婢女出身的偏妃而已,国事上越俎代庖,除非她不要命了!”
卓玉儿苦笑摇头:“芸贵太妃越俎代庖也不是头一次了,咱们爷何曾罚过她?至于太上皇——如今他不过是芸贵太妃手中的傀儡而已!”
罗青桃听得心惊,许久没有接话。
卓玉儿便自己叹道:“咱们爷也算得上是个念旧的人了。若是换了旁人如此几次三番地惹是生非,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罗青桃听着这话不对,心里忽然乱了起来。她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脱口追问了一句:“芸贵太妃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
卓玉儿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她盯着罗青桃看了好一会儿,皱眉开口:“芸贵太妃原是咱们爷的人,郡主不知道吗?”
罗青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君洛对芸贵太妃多有纵容,却并不知道个中缘由。自从住进宫中以来,她多次察觉芸贵太妃在君洛的面前不像一个长辈,却从不敢多问。
因为心中一直有着这样一个疙瘩,所以卓玉儿提起此事的时候,罗青桃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却忘了用心提防眼前这个看上去淡然出尘的女人。
卓玉儿斟酌了一下词句,悠悠叹道:“芸贵太妃曾是先娴妃娘娘——如今该称为‘圣母皇太后’了——身边的宫女,同咱们爷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罗青桃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痛得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卓玉儿微微一顿,继续道:“……她比咱们爷只大三岁,自幼陪伴在爷身边,算起来着实有些年头了。要说谁是咱们爷知心贴意的人,恐怕咱们都得排到她后头去呢!圣母皇太后仙去之前,特意把爷托付给她照顾,也算是过了明路、许了她光明正大地伺候爷的了。谁知圣母皇太后尚未下葬,她便在灵堂内得了当今太上皇的宠幸,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据说当年为了这件事,咱们爷着实发了一通脾气,足有两三年不曾进宫面圣呢!”
罗青桃低下头,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至此,此前种种不解之处,似乎都可以说得通了。难怪她总觉得此次回宫之后,芸贵太妃处处跟她过不去!
那些训斥和刁难,与其说是为了皇家的秩序和威严,倒不如说是为了宣泄醋意吧?
都已经做了长辈,竟然还不肯死心吗?
罗青桃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说不出那里面此时是什么滋味。
卓玉儿口中说出来的话,她是宁愿存疑的。
可是,再怎么存疑,她也不可能否认,君洛和芸贵太妃之间,确确实实有着某种情愫存在!
这种“情愫”,听上去有些骇人听闻。可是,君洛做过的骇人听闻的事,难道还少吗?
卓玉儿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罗青桃的身旁,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肩:“我最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你不会怪我吧?”
罗青桃推开她的手,淡淡道:“一些陈年旧事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过去那么久了,谁知道真相是怎样的呢?”
卓玉儿微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这两年宫里的传说也不少:有人说芸贵太妃攀上高枝又忘不掉旧情,才会三番两次纠缠皇上;也有人说芸贵太妃昔年灵堂邀宠,原本就是咱们爷的安排……真相如何,如今确实没有人知道了。至于咱们爷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
罗青桃转过脸去看着卓玉儿精致的眉眼,语气平淡:“确实,他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他今日对你和颜悦色,明日或许就叫你身首异处,你也没处说理去。帝王之心,不是一向如此吗?”
卓玉儿的笑容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她拉起罗青桃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确实是这么回事呢!芸贵太妃如今仗着旧日的情分僭越妄为,只怕未必有好下场。这一次她给咱们爷出了一道那么大的难题,这是明摆着要鱼死网破了!”
罗青桃笑了一笑,不以为然。
“废立”之事,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一国易主,岂是一朝一夕的事、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太妃能左右的事?
芸贵太妃说君洛失德,可是君洛什么时候有过“德”了?从最初登基的时候,天下人就知道坐上龙椅的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王爷,他还不是安安稳稳地坐了这么久!
卓玉儿似乎看透了罗青桃的心思。她勉强笑了一笑,叹一口气:“所以,那道懿旨确实不需要太过忧心。只是……西楚的那件事确实是咱们爷理亏,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话已经说了那么多,罗青桃也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西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妃遇刺,虽然说是大梁护卫不周的缘故,却也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大梁皇帝引咎退位吧?何况芸贵太妃又说是‘君王失德’……远卿何曾做过什么失德的事?”
卓玉儿看着罗青桃,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红着脸说了声“是我多嘴”,便忙忙地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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