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迈步、抬头——
罗青桃怔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怎么,不认识了?”太上皇向她一笑,十分和蔼的样子。
罗青桃回过神来,慌忙屈膝行礼。
没等她跪到地上,太上皇已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必多礼。”
罗青桃跪不下去,只得站直了身子,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低头敛衽:“不知太上皇驾临水湄阁有何贵干?”
“来看看你而已——不请朕进去吗?”太上皇笑得温和,人畜无害似的。
罗青桃迟疑了一下,只得侧身让开了门口。
她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敢把太上皇拦在门外啊!
罗青桃面上赔着笑,心里却已经暗暗不爽了:水湄阁是君洛为她修建的,这糟老头子到这里来做什么啊?
眼看太上皇已经反客为主,走到正面主位上坐了下来,罗青桃只得在下面侍立,又喊沫儿泡茶来。
太上皇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不必喊了,不会有人来。”
罗青桃怔了一下,心里犯起了嘀咕。
不会有人来?这老狐狸叫人把九娘他们都控制住了?为什么?
不是刚刚还说要她协理六宫事宜吗?把她的人都抓起来,让她怎么办事?自己跑腿?
太上皇看到她一脸便秘的表情,笑得更欢了:“你放心,朕没打算抓你的人。只不过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不想被他们听到而已!”
罗青桃闻言略觉放心,却又生出了新的疑虑:有什么话值得太上皇他老人家亲自来找她,还要弄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此时罗青桃才忽然想起,这殿前的回廊下面铺的石板都凿上了巧妙的花纹,脚踩上去会发出起起伏伏的鼓点声。可是刚才太上皇出现之前,她分明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太上皇自然并不会飞天遁地之术,之所以会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从檐下角落里的小门钻进来的!
那道小门,是专门留给下等奴才运东西走的,平常有头有脸的宫女都不愿意从那里过,太上皇他老人家倒真舍得屈尊纡贵!
话说,既然他都已经吩咐侍卫制住九娘他们了,还躲个什么劲儿?他要说的话就那么见不得人?
越是见不得人的话,往往就越危险!
罗青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脸上紧紧地绷了起来,笑容早维持不住了。
这时太上皇却向她招了招手,指指自己的身旁:“坐到这里来!”
罗青桃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太上皇……您说笑了。”
开玩笑嘛,太上皇的身边,那是她该坐的位置吗?
太上皇见了她的反应,微微皱眉:“朕的身边,你又不是没坐过,今儿怎么忽然懂规矩了?”
罗青桃低头不语,心里却少不得骂几句“老糊涂”。
从前她只当老狐狸是个好人,纵然她放肆一些,也无伤大雅;可是如今已经知道了这老东西有一肚子花花肠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她如何还敢放肆!
太上皇仿佛猜透了她的心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叹了口气:“朕不会伤你。坐过来!”
此时他已经用上了命令的语气,罗青桃不敢不从,只好侧着身子蹭了过去。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坐稳,太上皇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罗青桃大吃一惊,本能地抬起手肘,狠狠撞向太上皇的胸膛。
这一下子撞得甚是实落,太上皇闷哼一声,放开了罗青桃的手腕。
罗青桃飞快地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长鞭握在手中。
只见太上皇脸色蜡黄,低头吐出了一口血,却抬头向罗青桃露出一个微笑。
罗青桃举起持鞭的右臂横在胸前,戒备地看着那只老狐狸:“你在耍什么花招?”
太上皇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罗青桃刚刚给他的那一下子虽然刻意避开了要害,却也足够让他吃一点苦头了,这只老狐狸竟然能扛下来,可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罗青桃如临大敌,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
太上皇仍旧露出笑容,说出的话却让罗青桃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说:“你这是欲迎还拒的惯用伎俩,还是真打算为老七守身如玉?”
“老狐狸,你是中邪了吗?”罗青桃高高地挑起眉梢,露出鄙夷厌憎的神色。
太上皇似笑非笑地看了罗青桃好一会儿,缓缓地眯起了他的狐狸眼睛:“真不肯?你要知道,这天下一直是掌握在朕手中的!朕想要你,老七不敢不答应……”
话未说完,罗青桃已冷笑着打断了他:“老棺材瓤子,你都一大半入土了,还惦记你儿子的女人,你恶心不恶心?”
太上皇愣了一下,脸色黑了几分。
罗青桃知道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反而镇定下来。
她扬了扬手中的长鞭,露出一个冷笑:“你猜,杀一位太上皇,需要几鞭?”
“你敢弑君?”太上皇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愕。
罗青桃冷笑:“首先,当今大梁皇帝是你的儿子,不是你,所以杀你不算弑君;其次,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让我杀;还有,‘弑君’这件事我也不是没做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敢。”
太上皇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忽然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好!有魄力!罗天信果然生了个好女儿!”
他这一笑,罗青桃已经百分百可以确定,这老东西果真是疯了。
杀一个疯子似乎很没趣,罗青桃缓缓地放下了持鞭的手。
太上皇眯着眼睛看了罗青桃很久,神色郑重起来:“你对老七,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从前你说你跟定了他,我信了你;可你怎么又跟老四老六纠缠不清,甚至还搭上些乱七八糟的人?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轻浮放浪,你……”
听到此处,罗青桃才知道这老家伙是信了民间的传言,找她问罪来了!
可他问罪的方式太特别,反而让罗青桃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只要远卿不嫌弃我就好,余事不劳您老人家挂心!”
“事关天下,我不能不管!”太上皇的语气冷了下来。
天下,又是天下!
罗青桃不屑地冷笑。
是不是当皇帝当久了,就会生出心病来,总觉得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跟“天下”扯上那么一点两点的关系?
这老东西动不动就拿天下来压她,真当她把这天下放在心上吗?
罗青桃径自在锦凳上坐了下来,摆明了没把太上皇当一回事。
僵持许久,终是太上皇软下了语气,无奈道:“你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像老七了,倔得像头驴!”
“头一次见有人骂自己儿子是头驴的。幸亏您没骂他是骡子。”罗青桃语气淡淡,却成功地让太上皇的脸色又黑了下来。
僵持了片刻,罗青桃已十分不耐,摆弄着手里的长鞭下了逐客令:“水湄阁的风水不适合养老。太上皇如果不想提前入土的话,还是早点离了我这个地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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