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校场旁边,有一座简单雅致的行宫。
行宫之中的某一个房间里,摇曳着一点如豆的灯光。
君洛靠在矮桌旁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只墨绿色的荷包,唇角带了淡淡的笑意。
这荷包到他手里差不多有一年了。
虽说是他不告而取,可是那女人丝毫没有向他索回的意思,也就算是送他的了吧?
她到他的身边,也有一年了。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在前面的二十余年里,君洛一直痛恨岁月遥遥无尽头;
得到她之后,他却又开始痛恨日月如梭,一年韶光转眼飞逝……
幸好,相逢不晚、归去不迟,他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与她共度!
烛火摇曳,君洛含笑看着那一豆微光,仿佛能够透过它,看到他日夜思念着的那道娇娆的身影。
这几日的相思之苦,甚是难捱啊!
他抱紧自己的双膝,笑得有些无奈。
受苦也是活该,谁叫他惹了她生气呢?
蓦地想起那羊脂白玉钏上的铭文,君洛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生生世世,永为夫妇”,这是何等美好的字眼!君洛从前不信这些,如今却只盼着那两句话字字成真。
他真是中了那个小女人的毒了!
君洛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矮桌推到一旁,就地躺下,预备度过一个相思成灾的夜晚。
这时房中的灯火闪了一下,一个女子盈盈走了进来,跳舞似的转了一圈,送来一阵香风。
君洛立时坐了起来:“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女子竟是充耳不闻,猫儿似的拱起身子,“哧溜”一下子钻了过来,扑到了他的身上。
“你找死!”君洛抬起手,准确地卡在了女子的颈下。
女子立时像一条入网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君洛的手上放松了几分,嫌恶地将女子丢了出去:“滚吧!”
那女子双手扣着喉咙,咳了几声之后,又笑起来:“皇上舍不得杀我的,是不是?”
君洛没有应声,那女子轻盈地起身,点亮了案头的十几根蜡烛,房中立时亮如白昼。
烛光之下,女子一袭红衣,越发衬得肌肤胜雪。
她的眉眼极精致,隐隐有几分妖媚之美。一颦一笑,与水湄阁中的那个女人竟有六七分相似。
“远卿,有没有想我?”女子盈盈一笑,轻移莲步走了回来,在君洛的面前俯下了身。
君洛伸手到桌上端起一杯冷茶,狠狠地泼到了女子的脸上:“再让朕看到你把脸画成她的样子,朕就揭了你的皮!”
“这句话,上次你已经说过了。”女子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依然带着笑。
只不过,此时她的脸已经比刚才平凡了许多。五官依然是精致的,却少了几分神采;眉心那朵鲜艳的红梅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正中一点青黑的痕迹,那是当初做宫女时目无尊卑受罚的印记。
此时她擦干了脸上的水,高傲的神情依然未变。顾盼之间,倒仍有几分灵动的神采。
君洛眯眼看着她,一脸嘲讽:“你不必白费力气了。哪怕学得再像,你也不过是个赝品而已,诺儿。”
这女子正是万寿节宴上以舞获宠的宫女诺儿。此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唇角笑容却依然灿烂:“即使是个赝品,皇上也舍不得杀我,不是吗?”
君洛皱眉不语,诺儿便屈膝跪坐在他的身旁,仰起头向他微笑:“自从我跟在你身边以来,人人都说我只是她的替身。他们说我永远赶不上她,希望我知难而退……可是我知道,从你留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赢了。”
君洛盯着那一袭刺目的红衣,心里开始烦躁。
诺儿却依然笑着:“你身边有她,却宁可选择一个赝品,这是为什么呢?皇上,你就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是九五之尊,如何能容忍一个招蜂引蝶的女人?如今你放不下她,不过是因为念着昔日的情分而已!”
君洛依然皱眉不语。
诺儿缓缓地站起身,跳舞一般优雅地脱掉了一袭红裳,露出里面雪白的纱裙。
在君洛疑惑的目光中,她盈盈跪坐下来,向君洛靠了过去:“她的为人,我是万分不屑的。之所以学她的装束、扮她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罢了!皇上,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吗?”
一边说着,她柔柔地伸出手臂,便要来攀君洛的肩膀。
君洛闪到一旁,嫌恶地捉住了她的手腕:“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你舍不得。”诺儿笑得笃定。
君洛回她一个冷笑:“舍不得?凭你这张粗制滥造的脸?凭你东施效颦的舞姿?还是凭你那个常败将军的父亲?”
诺儿的笑容僵住,第一次露出了惊惧惶恐的神色。
君洛攥紧诺儿的手腕,将她扯进怀中,另一只手却卡在了她的颈下:“也难为彭将军奇思妙想,居然用亲生嫡女冒充旁系族亲入宫为奴!他为了当这个国丈老爷,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诺儿很想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君洛的手渐渐收紧,她的心里慌乱得难以自持,笑容便再也挤不出来了。
君洛继续冷笑:“这等心机,若能用在战场上也算他有些儿本事!只可惜——打仗是屡战屡败,通敌卖国倒是一把好手!”
“父亲他不曾……”诺儿拼命摇头,挤出两滴眼泪来。
君洛的手上又收紧了些:“朕本想再留你几日,多钓几条大鱼。既然你着急求死,朕只好如你所愿——”
说罢,他的目光骤冷,手上蓦然加力。
直到此刻诺儿才知道,这个人真的可以随手取她性命!
她以为他至少会有所忌惮,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一分不忍……可是,完全没有!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知道,自己真的会死!
生死关头,诺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抓住君洛的手扒开了一条缝。
她没能从君洛的手中逃出,只得空说了两个字:“话本!”
君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你说什么?”
诺儿抱着脖子咳出两口血丝,抬起头笑了起来:“皇上想不想知道,京城书肆里的那些话本,都是从哪里来的——”
话未说完,她便被君洛周身冷冽的气息吓得心头发颤,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君洛霍然起身,抓住诺儿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说!”
诺儿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心头发颤。
但她居然是个硬气的,尽管心中已吓得六神无主,她居然仍能挤出个笑容来,咬牙道:“我若说了,皇上可否饶我一命?”
“你没有资格跟朕讲条件!”君洛的手上收紧了些。
诺儿闻言非但不怕,反而梗起了脖子:“既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又何必要说!”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君洛的耐心显然已经用完了。
诺儿却偏过头,向他露出一个微笑:“除非你封我为妃、赐我免死金牌,否则我是死也不说的!你永远猜不到那人是谁……”
“最后一次机会,你错过了。”君洛脸上的怒容已消,神色淡淡地打断了诺儿的话。
诺儿一怔,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君洛站起身,提着诺儿走到门口,像丢麻袋一样仍给守门的侍卫:“带出去,交给冷魅审问!”
侍卫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转身便走。诺儿在他手中拖着,就像拖着一只空麻袋,看上去完全不费什么力气。
诺儿一向自诩将门虎女,此时才知道她学的那些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全无半分用处!
这边君洛看着人走远了,攥紧拳头恨恨地击在柱子上。
一搂多粗的石柱晃了一晃,发出低低的嗡鸣。
君洛犹不解气,到底又击了两拳才算罢休。
那些话本,那些极尽肮脏恶毒之能事、害得罗青桃和整个罗家名声扫地的该死的话本,如今终于有了消息,让他怎么能不心潮起伏!
自从那些该死的话本出现,京城里面的传言便一天多似一天,很快传出了京城、传遍了天下……
拜那些话本所赐,罗青桃早已成了天下人眼中轻浮放浪、人尽可夫的荡妇,更成了无数男人肖想的对象,这样的处境让君洛如何能不火大!
京城之中二十八家书肆,早已被尽数查封,可是那些话本早已传遍了天下,更不断地有好事者编写出新的话本来……罗青桃的臭名昭著已成事实,不可逆转!
君洛不肯放罗青桃出门,一大半是怕她听见百姓的议论平白生气,可他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为此事焦心!
本以为那幕后之人能躲一辈子的,不料今日这个小贱婢竟然自己招了这件事,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明晃晃的烛光随风摇曳,映得君洛的脸上有些狰狞。
那个名唤诺儿的贱婢,非但低估了君洛对此事的怒气,更低估了他的手段!
她能痛痛快快地说出幕后之人便罢,如果不能——那就只好由她一个人来承担罪责了! 子夜时分,一身黑衣的冷魅走了进来,带来满屋子的血腥味。
君洛本来毫无睡意,听见动静便站了起来:“招了?”
冷魅面色平淡,无波无澜:“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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