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中了‘入骨香’?什么时候的事?”鬼医像只被燎了毛的耗子一样窜了过来,抓住罗青桃的手腕便不撒手。
罗青桃坦然地任他抓着,并未答话。
鬼医在她手腕上反反复复地摸了很久,寥寥无几的眉毛凝成了一个疙瘩:“你这……不对,不太对啊……”
罗青桃抽回手,淡淡道:“我遇上了一位高人,她替我施针把药性压了下去。”
“难怪,难怪……”鬼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就说这脉象不对!唉,蠢丫头,你是被那位‘高人’坑惨了啊!”
罗青桃疲惫地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你就说还有没有救吧!”
鬼医摇了摇头,随后又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或许能救,但……难。”
这个答案,罗青桃并不十分意外。
先前那毒药发作的时候,她已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毒素深入骨髓,早已与她融为一体,哪有那样容易根除?
她求着唐可乔给她施针,那时就已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那样歹毒的药,在她的骨髓深处肆虐得越久,危险就越大,更何况直接压制在骨髓之中?
那是饮鸩止渴,可她实在没有第二种选择!
已过去了的事,多想无益。罗青桃调整了一下情绪,平静道:“尽人事,听天命。若实在不能解也罢了——倒是那‘三更醉’,请你务必尽心尽力。”
鬼医面色沉重,却硬是挤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来:“怎么,你跟那北番十九王子,该不会也有点儿……”
罗青桃端起半杯冷茶泼到他的脸上,冷声道:“不许乱说!”
“诶?唉……”鬼医跺了跺脚,却没有发怒,只抬袖子把脸上的茶水擦干了。
罗青桃将手臂撑住桌子,沉吟道:“十九王子所中的‘三更醉’,也未必没有用旁的法子压制过,所以解毒只怕也不容易……”
“那个倒无妨。”鬼医的眉头依然紧紧地拧着。
罗青桃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影:“无妨就好。那就拜托你了。”
鬼医深深地看着罗青桃,欲言又止。
罗青桃笑道:“你徒弟做的事情,我不会怪到你的身上——但是臭老头,你是不是该清理门户了?那个小贱人把大梁搞得乌烟瘴气的,还跟她自己的亲兄长……唉,你的老脸都要给她丢光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用你多说!”的鬼医似乎有些恼,脸上很不好看。
罗青桃耸耸肩,果然不再多说。
鬼医却又凑了过来,耷拉着眉毛低声问:“你拜我为师,就只为了求我解毒?”
罗青桃想了一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鬼医的脸立时拉了下来:“等我替你解了毒,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罗青桃笑道:“那毒若能解,我自然还认你这个师父——若解不了那就算了,传出去让人知道闻名天下的鬼医竟连自己的徒弟都救不了,那多丢人!”
“哼,这天下就没有我鬼医解不了的毒!那两种毒若不能解,老夫把这条命赔给你!”鬼医气得吹胡子瞪眼。
罗青桃漫不经心地道:“你那条老命,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这条命是桃李年华青春正好,谁稀罕你那条老命来赔?”
鬼医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罗青桃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叫上梅影径往皇后的芳华宫去,全不管鬼医在后面跳着脚叫骂。
芳华宫。
皇后听到罗青桃来了,直迎出门外,笑得跟朵花似的。
罗青桃神色淡淡,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任由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手,一路走回内殿之中坐下。
皇后紧紧地攥着罗青桃的手,神情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好孩子,你千里迢迢从大梁过来,我也不知道你住得习惯不习惯?我时时惦记着你,又怕你嫌烦。太子总说你事忙,不叫我去打搅你——我看他分明是小心眼儿,怕我欺负你呢!那糊涂孩子也不想想,我一个做母亲的,欺负自己的儿媳妇做什么?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皇后娘娘抬爱。”罗青桃垂下眼睑,淡淡地道。
皇后仍攥着她的手,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皇上总不肯保重龙体,眼看着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千盼万盼,总算是盼着太子回来,可他偏偏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的……唉,西楚皇室人丁稀薄,如今多事之秋,竟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会好的。”罗青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似乎有些气恼,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加快了几分:“先前秦氏在的时候,宫中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办了,如今……唉,总是我西楚皇室不幸……”
罗青桃抿嘴笑了一笑,悠悠地道:“我是个武人,不会说话,若说错了什么,皇后娘娘可不要见怪——您是后宫之主,这宫中的事情自然是您说了算;至于朝中的事,哪有咱们妇道人家插手的份?我先前在大梁的时候听到人议论秦氏太子妃,可没多少人说好话呢!大家都说,西楚的天下还是冯家的天下,江山却早已成了秦家的江山了!”
“话虽如此……”皇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罗青桃也不急,只管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水,漫不经心地抿着。
先前在大梁,她一向不肯理会朝中的事,对宫中的倾轧更是退避三舍。可是如今人在西楚,她既孤立无援,又不能再随波逐流,自然是没有散漫不管事的幸运了。
如今西楚的局势,她早已了然于胸。
秦家太子妃已死,但宫中还有一位秦氏贵妃在,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半个西楚朝堂仍在秦家手里,也难怪皇后如坐针毡了。
自然,皇后也有她的底牌——谁叫她的肚子争气,生下了西楚皇帝唯一的儿子呢!
母凭子贵,只要冯恩甫平安无事,皇后的地位便永远坚不可摧!
眼见皇后面露忧色,罗青桃也便跟着微蹙了眉心:“秦阁老弄权,妄图谋夺西楚江山,偏偏宫中秦贵妃……”
“不许乱说!”皇后大声呵斥道。
宫女和太监们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罗青桃继续道:“如今确实是多事之秋,偏偏皇上和太子都病着——大梁是不肯安分了,偏偏羌族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军中的事,我或许还能搭一把手,可朝政上我却是一窍不通……唉,若是太子能快点好起来,咱们也便不必在这儿发愁了。偏偏他又……”
“他又怎么了?”皇后紧张起来。
罗青桃露出为难的神色,许久才叹道:“本来说是好了的,可是……唉,鬼医的话,我也不是十分明白,只知道是东宫里的哪个丫头闯了祸,现在太子那里似乎不太好……”
“什么叫‘似乎不太好’?”皇后吓得脸色都白了。
罗青桃迟疑着,似乎不敢细说的样子。
皇后等得急了,干脆便把梅影叫了过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然后,她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罗青桃只管低头搓弄着衣角,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皇后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地把手中的帕子扯成了一块渔网。
罗青桃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道:“太子如今也不小了,身边没几个人伺候其实挺不像话。我本来还想把那个丫鬟封作良娣,可是鬼医说,以那女子的血入药,太子或许能好得快些……”
皇后立刻叫道:“那还等什么?她既然敢勾引太子,就该承担后果!别说以她的血入药,就是以她的心、她的肝入药,她也该乖乖地献出来!”
罗青桃忙赔笑应诺,又补充道:“鬼医还说,太子病中犯了大忌,伤了根元,最好以丹药辅治。可是‘炼丹’这一项,只怕极不容易——朱砂、铅粉、黄丹、砒石这些东西都寻常,最麻烦的是要以阴日阴时所生处女之心头血入药。这、这简直是……”
皇后没等她说完,已急冲冲地打断了她的话:“以西楚之大,难道找不出几个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吗?本宫这便叫人去找就是!”
罗青桃慌忙称“是”。
皇后又吩咐小宫女传令在西楚境内寻找最好的炼丹师,又叫人把库房中那尊悬胎鼎搬了出来,并许多材料一起送进东宫去。
罗青桃面露喜色:“太子福泽深厚,又有皇后娘娘这般用心,必定吉人天相。”
皇后叹了一口气,重新抓住了她的手:“如今太子病着,里里外外还要你躲帮衬一些——你在军中有威信,你的话,皇上不敢不听的。”
罗青桃随口应了,又笑道:“鬼医嘱咐太子静养,这段时日太子必定烦闷,也不知道东宫之中有没有什么解闷的地方——听说炼丹需要很大的静室,不许外人打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皇后用帕子掩住口,笑了起来:“你疼他,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的?东宫若没有消遣的地方,便叫人去造一座园子;炼丹需要静室,便叫人去造几间静室。这些小事,何须问我?”
罗青桃笑着低下了头,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
皇后看着她微红的面颊,心中略感欣慰。
罗青桃又叹道:“听说近来战事连属,国库吃紧……若非如此,也这些小事原不必向您请示的。”
“战事归战事,”皇后皱眉道,“太子才是西楚的希望!我知道你心疼士兵,但不管怎么说,江山是冯家的江山,你是冯家的媳妇!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有数!”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我明白了。”罗青桃十分恭顺地应了下来。
皇后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忙又攥了攥罗青桃的手,笑道:“你该称我为‘母后’才对。”
罗青桃笑道:“如今我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僭越。”
皇后嗔怪地扫了她一眼,笑道:“也罢,由你!你再有不到一个月,太子妃的宝印就该交到你手上了,我还怕等不到你唤我‘母后’的那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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