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
骆可儿身穿一袭素衣,亲自驾着一辆素白的马车等在宫门口。
她近日瘦削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上脂粉不施,显得格外清丽可人。
许久之后,宫门打开,一辆式样简朴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骆可儿眼前一亮,立时下车迎了上去:“阿洛,我以为你不会来……”
“走吧。”马车内传出了君洛的声音。
骆可儿却站在马前舍不得走。她紧紧地抓住车夫手中的马鞭,急道:“阿洛,你的心里还有我,对不对?我要你明白地告诉我!”
“可儿,你考虑过你三哥的感受吗?”君洛的语气有些无奈。
骆可儿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我为什么要考虑他!阿洛,我跟三哥一向貌合神离,你是知道的!如果……如果明德公主这些天在你的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千万不要相信!她是有心要害我的……”
“走吧。”君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骆可儿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迈着小碎步挪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她竭力保持着自认为最美的姿势,有意无意地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她自认今日这般清水芙蓉的模样是极美的。可是他……他为什么没有夸她呢?
这边的马车内,罗青桃趴在君洛的腿上,笑得眯了眼睛:“‘若要俏,三分孝’,古人诚不欺我!你瞧,骆贵妃今日的模样真美!”
“不及你万分之一。”君洛语气淡淡。
罗青桃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君洛把她抱起在怀中揉着,摇头叹气:“大好的时光,为什么要浪费在那个女人身上?我们本来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目前为止,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罗青桃板起面孔。
君洛拿她没办法,只有苦笑摇头。
马车走走停停,挪动得很慢,后来更是干脆停了下来。
骆可儿从马车上回过头,带着哭音叫道:“阿洛,我不太会驾车……”
“小路子,你替骆贵妃驾车,朕在此等候就好。”君洛从容地吩咐道。
驾车的小路子应了一声,便要到骆可儿的车上去。
骆可儿慌忙扬起了马鞭:“不必了,我可以再试一试——送葬这种事,还是自己驾车来得虔诚一些。”
君洛没有再说什么,骆可儿只好委屈兮兮地驾着车,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寻常送葬队伍都是拣偏僻的路径走,骆可儿却偏偏走上了城中最热闹的南大街。幸好南越的素服与大梁不同,沿途的百姓并未看出这是送葬的马车。
倒是车身上的标记十分明显,立刻便有百姓叫了起来:“那是宫里的马车!”
骆可儿坐直了身子,瘦削的身板上一个硕大的肚子十分显眼。
百姓们立刻就议论开了:
“宫里怎么会有孕妇?除非是皇上的妃子!”
“对了,不是说宫里的骆贵妃怀了龙胎吗?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
“哟,贵妃娘娘亲自驾车?那可真是千古奇闻啊!车里坐的是谁?难道是皇上?”
“不能吧?听说皇上正忙着大婚典礼的事,哪有工夫陪贵妃娘娘出来?”
“唉,可怜贵妃娘娘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国没了、家没了、娘家亲眷都没了,如今连差一点到手的皇后宝座也没了,真是苦了她喽!”
……
骆可儿很想看看君洛对这些议论是什么反应,但君洛始终在马车中不曾露面,她实在无可奈何。
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她的心里已是十分受用了。
于是一路上雀跃着、畅想着,响石山很快就到了。
“阿洛……”骆可儿站在马车前犯了难。
没等她话音落下,小路子已经利索地爬上了她的马车,将骆成恩的尸首搬了下来。
南越原本有一套极为严格的天葬礼仪,但骆可儿忽然没了心情。
她支使着小路子把尸首丢到山谷深处,然后便可怜巴巴地走到了君洛的车前:“阿洛,我……我有些怕,能不能让我上你的车?”
君洛还在皱眉,罗青桃已笑了出来:“自然可以。小路子,还不快把贵妃娘娘搀上来?”
骆可儿的脸色立时就白了。
小路子听话地要过来搀扶她,骆可儿脸色一变,忽然抱着肚子哀叫起来。
罗青桃似笑非笑地向君洛瞥了一眼:“还不快去把她抱上来?”
君洛横了她一眼,非常不情愿地下了车。
骆可儿立即向他伸出了手:“阿洛……”
君洛极不耐烦地将她抱上马车,骆可儿却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君洛的耐心用完,随手将她甩了出去。
骆可儿抱着肚子惊呼一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君洛。
然而,君洛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坐到了罗青桃的身旁,向外面小路子叫道:“走吧!”
骆可儿只得自己支撑着慢慢地坐稳,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非常确信,这次的药配得万无一失。可是……
君洛为什么可以不受影响?
联想到骆成恩昨日的异样,骆可儿的心里慌了。
她以引为傲的、赖以生存的一些技法忽然毫无预兆地失了效,而别人似乎掌握着比她更高明的手段,这让她怎能不心慌意乱?
马车之中寂静着,唯有车轮滚过山石的时候时高时低的辘辘声。
罗青桃照旧趴在君洛的腿上,全不管骆可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皇后娘娘,大后天便是襄王迎娶新王妃的日子了。您会不会……”骆可儿斟酌着词句,说得很小心。
她尚未说完,君洛已拥着罗青桃笑道:“朕自然会和青桃一起前往襄王府道贺。”
罗青桃补充道:“襄王这一年的日子过得必定不甚如意,难得你还肯记挂着他。你的心意,我和远卿一定会帮你带到。你就放心吧!”
骆可儿不肯放过君洛的每一丝表情,却始终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悦。
这无疑让她深感挫败。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待会儿经过南大街的时候,正是今年第一个热闹的夜市。到时候她会借口腹部不适,让马车走得慢一些,那时候茶坊说书先生的声音会传进马车里来。她就不信,那两人真的像看上去的那样情比金坚!
如此盘算着,骆可儿的心里生出了几分雀跃的期待。
罗青桃悠闲地啃着宫里带出来的糕点,欣赏着骆可儿的表情,心情十分愉快。
南大街很快就到了,果然比来时更加热闹了几分。说书的、唱戏的陆续登场,茶楼中、酒肆里处处莺歌燕舞,一片盛世景象。
骆可儿抱着肚子呼起了痛,马车果然慢了下来,街边的叫卖声擦着马车来来去去,别有一番趣味。
这时路边茶楼里,说书先生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为什么说咱们明德公主是妖孽在世,诸位看官听我细细道来——”
君洛拥紧了罗青桃的腰肢,轻笑着在她腰间揉了两下:“妖孽在世。”
罗青桃推开他的手,悠悠地接道:“媚惑君王,为祸苍生。”
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还在继续:“第一桩事:诸位想想,明德公主出身之处是在哪里?发迹之处又在何地?”
罗青桃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怎么知道?”
君洛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她的双唇,笑道:“且听他说。”
骆可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马车慢慢地驶近茶楼,说书先生的声音也听得越来越清晰。后来甚至连看客的欢呼应答之声也能听得清楚了。
这时说书先生已把罗青桃幼年的种种异事掰着指头数了个遍,终于说到了君洛的身上:“大伙儿知道,这位罗小姐原本嫁的是襄王爷,夫妻和美,羡煞旁人——后来啊,咱们当今金銮殿上的那一位唱了一出横刀夺爱,好端端的天家兄弟,竟陷于聚麀之乱……”
罗青桃眯起眼睛看着君洛,神态慵懒。
君洛悄悄地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面,用力地抓揉着。
此刻他十分后悔把骆可儿带进来了——如果那个碍眼的女人不在,他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马车里做点儿愉快的事。可是现在……唉,他浑身冒火,却只有手上能沾点儿福泽,让他怎么能不气恼?
君洛的心情有些不美妙。
骆可儿看到君洛的脸色,心中暗暗欢喜。
这时茶楼里忽然有个看客高声叫嚷起来:“你说的那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我们早都听得烦了!今儿叫你说个够劲儿的,你就说这些给我们听?你是瞧着我们哥儿几个没钱是怎么的?”
说书先生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这明德公主的风流艳史,一向是最受欢迎的……”
先前那看客扯着嗓子嚷了起来:“那是以前!亏你也是混这口饭吃的,难道你不曾听说宫里那位骆贵妃的大事吗?那个才叫香艳刺激,够劲儿!”
骆可儿听到此处,脸色立时白了。
罗青桃笑吟吟地安慰她:“别恼,那些闲汉最会编排故事。我都被他们编排了几年了,什么话没听过?慢慢地你就习惯了!”
“皇上……”骆可儿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马车恰走到茶楼之下,一阵哄笑过后,便听到一个比先前那先生还洪亮的声音朗朗地道:“要说这位骆贵妃你们可能不认识,但提起咱们明月楼的素蝶姑娘,在座的哪个是不曾听说过的?”
好事的茶客们发出一阵轰然的赞叹声,又有人大叫道:“怎么不认识?我们陈员外的三公子就曾是她的入幕之宾!要不是后来她攀上了恭王爷——也就是如今金銮殿上那一位——学生我多攒几日银子,也未必不能与佳人共度一宵……”
“皇上,这些贱民胡言乱语,若不处以重罚,皇家威严何在?”骆可儿擦着眼泪,跪到了君洛的面前。
君洛连眼皮也没抬,漫不经心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管得了一张嘴,难道还管得了千万张嘴吗?
骆可儿伏在小桌上,抽泣起来。
这时那茶楼里的声音还在执着地飘进马车:“你们是没有听说啊,那位骆贵妃的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当今圣上的龙种!你们想想看,咱们圣上早年流连花丛何等风流快活,如今更是后宫佳丽三千,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骆贵妃一个人怀了孩子?那是因为啊——唉,自古富贵难十全,咱们万岁爷他根本就……”
听到此处,君洛已经黑了脸。
罗青桃“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跟西楚那个老皇帝一样,自己不中用,只好找旁人替你生个太子……”
“你不要乱说!”骆可儿尖叫起来。
君洛箍着罗青桃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危险地凑近了她的耳边:“我有没有用,你不知道?”
罗青桃心中微痛,忙低下头去,用冷笑掩饰了心事。
这时马车已经离茶楼挺远了,那说书的声音隔了满街的喧哗,断断续续地在空气中飘着:“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信……咱们大梁天家的聚麀之乱算什么?他们南越可以兄妹相奸!骆贵妃腹中的那个孩子啊,根本就是……”
骆可儿尖叫一声,竟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罗青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确实是越来越过分了!编排完了我又编排你,如今越发连骆贵妃和孩子都不放过了!你真不管吗?”
君洛揉着她的青丝,笑道:“怎么管?你没听他们说吗?消息是从长春宫传出去的!她自己的奴才,还能存心害她不成?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
“什么八九不离十?事关大梁的皇长子,也是可以闹着玩的?”罗青桃的语气有些恼。
君洛冷笑:“皇长子?我大梁君家的血脉,可容不得玷污!我虽不知道那孽种是谁的,但我自己做没做过什么事,我可不糊涂!她以为靠一碗药茶就可以控制我的心智、篡改我的记忆——真不知道她是小看了我,还是高看了她自己!”
这时,骆可儿的身子似乎微微地僵了一下。
“这么说,你是清白的了?”罗青桃语带笑意。
君洛低下头蹭蹭她的脸,笑道:“我自然是清白的。”
罗青桃看着骆可儿:“那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她自己作的孽,当然要让她承担后果。”君洛的语气很平静。
骆可儿在马车中央躺了很久,也没有人前去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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