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重重磕在天阶上,脑袋被磕得往下凹进去,血肉模糊,却是一声不吭。
“很有能耐嘛,不求饶,不吭声,你以为这样本尊就拿你没辙了么?”
玄机将踩着他手的那只脚移开,然后蹲坐在他面前的天阶上,食指与拇指小心的拎起地上那只被踩得皮开肉绽的右手,“本尊听闻你剑术了得,是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这只手好像碰过不该碰的,那不如……”
孟忧听着玄机可怕的降低了嗓音,心里没由来的害怕,犹如千万条毒蛇噬心,她大声喊道:“不要!”
却也无济于事了,毕竟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再怎么呼喊求饶,她也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
“就让本尊替你摘了吧!”
少年的右手瞬间从掌根断开,整个手掌掉落在地,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手臂撑在那里血流不止。
他缩紧了瞳孔,整个身体疼得不住颤抖,那只被削去手掌的右手抖得剧烈,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冷汗滚落下来,他咬紧牙关,就是不吭一声。
他的头再次被狠狠揪起,头皮被撕扯得流出血来,玄机咬牙切齿的说道:“天生的贱命!自己跳下去吧,别脏了本尊的地儿!”
天阶上的少年匍匐着不动,像是已然失去了生命一般,满是空洞的眸子,随意靠在一边的脑袋,任凭鲜血怎么流淌,他也不为所动。
“晦气!”
玄机给了他一脚,他的脸朝着地,整个身体呈团状从天阶上滚落,染红了数千级的天阶,不消片刻,那些血迹就像是被天阶吸食了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远处的云雾一阵血红色的翻涌,而后又慢慢绘出了一副冥界奈何桥边的图。
血光冲天,无尽地血色雾气在缭绕,阵阵腥风闻之令人欲呕,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
奈何桥头围满了一群好事的鬼魂,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吹着口哨,大声呐喊助威。
那条血色的忘川长河里正浮了一个鬼魂,他的周身冒着白烟,鬼魂下忘川便如生人下油锅。
孟忧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头一惊。在数百万年前,她还是孟婆的时候,执了汤勺看着那鬼魂不管不顾的游过忘川,她还曾叹息过,“痴儿”。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她开始后悔起来,为何当日未能一眼就认出他来?为何当日未能帮上他一把?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就快要呼之欲出的名字,她忘了。
那个鬼魂游过了忘川,游进了一个乱魂之乡,这里没有什么法治,全都是些奋力一搏的鬼魂从冥界逃了出来,不愿轮回,怨念极重。看到新闯入的不速之客,这些鬼魂难得的一致对外。
他们疯狂的席卷而来,啃噬他身上的每一丝精气,疯狂的冲击过他的魂体。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他全靠一腔孤勇撑着,那只断了掌的右手用力击打着那些扑过来的鬼魂,左手紧握着铁剑吃力的乱舞着。
每逢人间七月七,这片乱魂之乡便会被自相残杀一次,只有坚持下来的,才算得鬼中之王,吞噬的鬼魂越多,法力越强大。
这群逼急了的鬼魂自是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只要做了鬼中之王,就不愁没法报仇雪恨了。
不过今年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合力将这个新来的给分了。这小子太狠了!如果不合起手来,那么他们都有可能被他给吞了!
万鬼厮杀,他忍着恶心,心里只有变强的欲望,他一定要出去!他要找到他!
他大口大口的吞噬掉那些手下败将,体内的怨气不断强大,法力也越来越高,那只断了的右掌随着法力的升高,逐渐自行长了出来,只不过不能完好如初了。
他左手一翻将铁剑插入自己的身体,挑出一截肋骨来,与铁剑在一处幻化成了一柄短而锋利的弯刀。
他左手挥出弯刀,弯刀飞出去,转了一圈,又飞了回来。
刀与魂融为一体!
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他赢了,他成了陨星鬼王,独占一方鬼市。
看到这里,孟忧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不正是那个让她给捡回家的徒弟吗?
她一直以为所有的事情不过碰巧而已,殊不知她与他的相遇,早就不知被他策划了多少次了,她千百次的回眸,都是他寻了几百年好不容易遇上的。
“心悦君兮君不知,悦君二字极好……”
“悦君,悦君,君悦……”
她坐在地上失声大哭,她记起来了,那个终日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那个每一世都会碰上的人,有时只是过客,有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那个总是称她为师傅,却总在危险来临的第一刻挡在她身前的鬼王……
玄机将云雾挥散,“三日后,我会来接你,你且在此处好好待嫁。若是你怕寂寥无人,那就让她来陪你吧。”
玄机又是一挥衣袖,一阵云雾散去,自枇杷树前走来一人,不,与其说这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个走尸来得更恰当些。
她虽有一副人的皮相,长得如出水芙蓉,落落大方,一身玄衣更趁得肤如凝脂,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瞳孔涣散,犹如鱼目,身体更是僵硬如木头般。
“赤栎?”
孟忧不确定的唤出那个名字,面前的人却毫无反应。
玄机很是宠爱的抚上赤栎的头发,“她是从前最喜爱的婢女,我将她的心肺都给掏了出来,这样,她就永远不会背叛你了。”
孟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早就几日未进吃食了,胃里也只能吐出些酸水来。
“你这个恶魔……”
“本尊是天帝,是世间敬仰的神尊,你放心好了,三日过后,本尊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进天宫,哈哈哈哈……”
玄机大笑着离开。
孟忧拔腿就跑,不管身后的赤栎如何紧追,她用尽全力的跑着,想冲出这片山林,却是无论她怎么跑也难靠近那林子边界半分。
她这才注意到,无论飞得多高的鸟,也只是停留在林子外,并没有飞过林子到这边来。还有那棵枇杷树,明明不该是成熟的季节,却硕果累累。这里,应该是玄机的一方结界,她现在还是在天界,这一切只不过是幻化出来的。
思及此,她颓废的坐在地上,不再做无谓的争斗。
她真的就要这么嫁给自己的哥哥了么?儿时,她极其崇拜大皇兄,整日里总爱跟在他身后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母后开玩笑地说,“你这么爱缠着你大皇兄,以后不如就嫁给他吧?”
她听了之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大皇兄长得仪表堂堂,温润如玉,是整个永安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待她也是极好的,她也很喜欢他,嫁给他,她既不用远嫁,也不用受公婆虐待,她不吃亏。
她扬起欣然的小脸,“儿臣要嫁给大皇兄!”
直到那个少年入宫,她再也不缠着大皇兄了,只顾着教导那个少年,没成想这一切都被孟轩记在了心里。
赤栎那日歇斯底里大声的喊着:“你的心本就是石头做的,捂不热的。口口声声说着要救这苍生百姓,然后呢,万箭穿心,剥皮剔骨,你的心未曾痛过半分,未曾……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啊!”
她不可置信,这个守了她十几年的宫女,心中竟有如此怨气!
“呵,呵呵呵,你装什么可怜呢?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可怜。如果不是你,永安怎么会亡?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狼狈之地呢?整天一副慈悲模样,明面上与我姐妹相称,暗地里恐怕只会嫌弃我出身低贱,将我像一条狗一样拴在身边,全都怪你!”
赤栎口口声声诉说自己的冤屈,义正言辞,手握利刃,往她的心口处刺入。
孟忧想着想着就落下泪来,环上膝头,缩成一团,喃喃自语道:“赤栎说我没有心,她骂我是石头心肠,捂不热的。可我是个鲜活的躯体呐,怎么可能没有心呢?我将那颗热忱的心给了她们,可她们呢?她们将我的心放到了哪里?放到了哪里啊?
那些平日里拥护我的子民,一刀一刀往我身上刺来,他们放我的血,割我的肉,谩骂着我,践踏着我,过路的小儿都要往我身上吐口水,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没有人愿意冲我微笑,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
哭着哭着,累极了,她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有一个温暖极了的怀抱轻轻护住她,小声在耳边对她说:“我愿意啊,我只愿做殿下一人的信徒,生生世世都信奉殿下。”
她回抱住他,一遍一遍的叫着那个名字,泪水打湿了衣衫。
“君悦,君悦……我好痛啊,痛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痛到每一根发丝,都在撕扯……你何时归来啊?”
那个人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快了,就快了。”
他的身体却是慢慢消散,任凭她怎么用力去抓,用力去抱,都是徒劳无功。
她大喊着“不要走”,睁开眼,眼前还是那一成不变的山林。
君悦,你知道吗?我想你了!真的!很想很想!闭上眼,忽然有泪从她眼角悄悄落了下来,流进了嘴里,苦涩难耐!
三日的时光眨眼即逝,赤栎端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进来,木然的行了礼,面无表情的说道:“请公主殿下更衣。”
“出去。”
“请公主殿下更衣。”
“我让你出去!”她将一身喜服一把抓起,砸了出去,“滚!”
赤栎只是机械的捡起地上的喜服,走过来就要去解孟忧身上的衣服。
孟忧一巴掌将赤栎的手拍开,赤栎又继续攀上手来解衣服。
孟忧把浮生剑唤出握在手里,“你若是再近一步,信不信我砍了你的手?!”
赤栎毫无惧意,继续攀上她的衣服。
孟忧把剑一扬,赤栎的双手顷刻间被削落在地,并无半滴血流出来,那节断了的手臂里空无一物,发出恶心的臭味来。
孟忧捂住口鼻往外跑去,又是一阵呕吐,吐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一物来。
她抬起头来,外面侯了一众神官,见她抬头看来,全都拱手弯腰齐声说道,“恭贺花神,天帝亲迎花神回天界做天后,花神请更衣。”
孟忧想转身回屋,又想到屋内那个闹心的走尸,索性立在原地不动。
玄机从一众神官后走来,“怎么了?莫非是今日大婚的婚服不合身?”
“哥,今日我再叫你一声哥,望你能念及往日情分,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呵呵,本尊铺了十里锦霞,种了百里樱花,聚了千名神官,撒了万点福缘,只为了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些何错之有?”
他说得满心骄傲,好像强迫妹妹做自己的妻子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天帝这是罔顾人伦,不理纲常了?”
“世间以本尊为主,本尊便是纲常,本尊来定人伦!”
玄机一把揽住孟忧的腰,孟忧一瞬间就失了挣扎的力气,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你做了什么?!”
“子卿放心,本尊说了不会伤害你便不会害你,今日是你我大婚,你怎能不穿婚服呢?乖,去换了婚服,同我回天宫去。”
孟忧用眼神瞪着他,“我不要做什么天后,放开我……”
玄机对着一众神官粲然一笑,“哈哈哈,天后害羞了。”
神官也慌忙讪讪的附和着笑了几声。
他抱着她进了那间道观,将她搁在床榻上,细碎的吻从额头上落下来,孟忧大声尖叫起来,“孟轩!你是我哥啊!孟轩!呜呜呜……”
她流下眼泪,他慌忙退到一边。
玄机一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柔声说道:“好,你别哭了,我不碰你,不碰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不想换婚服那便不换了,我带你回天界去,去看看我们的家,好不好?”
他抱起她来,踏出外面的门槛,一落地就踩在了那华丽的宫殿里。
四处金碧辉煌,房梁上,柱子上,雕龙画凤,整个大殿还是与从前一样,幻化得一般无二。
“今日大婚就在这处,你可喜欢?”
大殿外却传来一声戏溺的笑声,“今日大婚,本尊若是不来,那岂不是缺了个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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