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怀就这么走了,韩佑与周衍追了出去。
结果不追还好,这一追,周正怀跑的比兔子快,撒腿狂奔,一点都不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江追还傻乎乎的自告奋勇的要去追,说让这老头先跑五十丈,然后被韩佑踹了一脚,这哪是能不能追到的事。
韩佑与周衍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上赶着抢功劳的,他们见过,一听功劳就跑的八丈远的,第一次见识。
菜是热的,酒也是温的,宴请的人却跑了。
一大一小回到院内,坐下后,韩佑面色古怪:“他跑什么?”
周衍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还是摇头。
小王爷断断续续摇了三次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恩师,学生猜测,周大人是在藏拙。”
“藏拙?”本来想给北门御庸叫来的韩佑,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您说这老东西会不会与当初的学生一般,不敢锋芒毕露,在京中,在朝堂上,有时,避功,亦是避过,无功,便无重任,无重任,自是无过。”
韩佑神情微动:“有道理,继续说。”
“在朝堂上工部是最不得势的衙署,一年到头来总是被骂,遥想前朝,再看本朝,就未听闻过哪个衙署能被整日训斥,只有工部。”
周衍站起身给韩佑倒了杯酒,继续说道:“即便如此,周正怀还是稳坐工部尚书之位,从未有哪个衙署或大臣弹劾、攻讦于他,这就是挨最多的骂,坐最稳的尚书之位。”
“你是说,这就是周大人的为官之道,更是自保之道?”
“是…吧?”
周衍的语气也不太确定,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罢了。
其实当初周衍也有过这个阶段,作为唯一留在京中并且是天子最宠爱的子嗣,不敢太过张扬,深怕别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韩佑露出思考的神色,越是想,越觉得可能真是这么一回事。
六部之中,工部最拉,工部再拉,他也是六部。
六部尚书,周正怀最没实权,再没实权,他也是尚书。
工部的拉与周正怀的没实权,其实根本原因在人的身上,在人身上,周正怀的身上。
老周在朝堂上就和个泥人似的,只要是右侍郎和九寺正卿以上的级别,都可以捏两下。
每次出了什么事,周正怀都是积极认错,哪怕没错,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久而久之,工部就没什么话语权了,再久而久之,工部莫名其妙的就开始背锅了。
可现在冷不丁一想,周正怀这工部尚书之位,或者说是尚书之位,做的时间是最久的,也是最稳的。
在周正怀当尚书的这么多年里,多少位尚书被拿下了,老周依旧坚挺,即便是前朝昏君、仪刀卫仪刀营,也从来没碰过周正怀,没必要。
韩佑不由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周正怀时,老周一听说柳文冠这小小主事私下里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丑事恶事,当机立断夺了柳文冠的官职。
柳文冠被押入京兆府大牢后,老周开始内部清查,着实揪出来不少官员,连郎中都上书请辞了。
在外人眼里,这可能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在工部,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风浪。
那么这也就是说,周正怀很在乎工部的清名,很怕出现柳文冠这种人。
“原来如此。”
韩佑拍了拍周衍的小脑袋:“你说的不错,看来这位周老大人,是想一辈子做这工部尚书了。”
周衍不太确定自己的分析,见到韩佑这么说,他确定了。
一旦确定,周正怀和工部的很多行为就解释的通了。
通俗点来说,工部没话语权,但是也没有什么危机。
周正怀没什么太大的能量,可他好歹是尚书,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权利是建立在争夺之上,有争夺,就有纷争,腥风血雨的纷争,周正怀永远不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可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又不会打压他,下面的人,也不会得罪他。
不高不低,刚刚好。
看看其他几部尚书,不算兵部,出自赵家的吏部尚书赵泰,礼部尚书钱寂,户部尚书孙守廷,刑部尚书吴定弼,哪个是省油的灯,要么门生故吏遍天下,要么将本衙署拧成一股绳,要么是天子亲信,要么有特殊才能不可或缺。
这些人执掌的衙署都比工部有实权,可这些衙署,哪个不是常年经历着血雨腥风。
唯独工部,周正怀的工部,背锅归背锅,可也只是背锅罢了,所谓背锅就是挨骂被训斥而已,又没掉皮少肉,似乎朝堂所有风波都和工部没关系。
“所以周老大人一听功劳二字就落荒而逃,他想做的,就是无功无过,老老实实当这个工部尚书。”
韩佑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恢复三省制,必然没有他一席之地。”
“什么?”周衍豁然大惊:“恩师您说什么,朝廷要回复三省制,学生怎地不知道?”
韩佑愣了一下:“我没和你说吗。”
周衍连连摇头。
韩佑老脸一红:“哦,那就是忘了,我好像谁都没说,你保密啊,还有,不是朝廷要恢复三省制,是陛下要恢复三省制。”
小王爷是变颜变色,随即一拍大腿,双眼放光:“倘若恢复三省制,钱寂可得中书令执掌中书省,至于最近闹得很凶的赵泰,父皇为了安抚赵泰与赵家,会让他们得了尚书省尚书令,还有一个门下省,父皇要是可让亲信之人执掌门下省…”
周衍看向韩佑,双目灼灼:“那朝廷之中便鲜少有人可阻挠父皇下达政令了!”
“吃,别浪费。”
韩佑将筷子递给周衍,欣慰地笑了。
看看,看看看看,这就是自己的关门大弟子,领悟能力和政治嗅觉就是厉害。
其实韩佑有点瞎欣慰了,除了个残缺版的三字经和满嘴顺口溜,基本上他没教周衍点什么真本事。
要知道早在周衍遇到韩佑前,这孩子就知道韬光隐晦和藏拙了,只是跟着韩佑后,慢慢恢复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罢了。
周衍拿起筷子,先给韩佑夹了菜,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喜形于色。
“这可不行,父皇信任之人皆是担当要职,在京中,既能做中书省侍中,又可让父皇安心信任,也只有周正怀了,这老东西…”
周衍哼了一声:“功劳,他是要得要,不要,也得要,想置身事外,没门!”
韩佑面露苦笑。
从私人情感,私人角度来看,他尊敬周正怀,也尊重和理解老周的选择,这么大岁数了,朝堂上摸爬滚打,官位就算是到头了,没必要老了老了还要你死我活。
可为了老八大计,为了朝堂安定,为了整个国朝,作为仪刀卫的话事人,韩佑又需要帮周正怀获得门下省侍中之位。
没办法,谁叫天子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了呢。
“这件事,为师怕是不能插手了。”
韩佑苦笑的:“周老大人以诚待我,以义对我,我要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去坑他,去害他,去强行叫他做不愿做之事,这样的先生,你喜欢吗?”
周衍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先生永远都不会变,学生最是敬重恩师了,只是…”
“只是什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说的,恩师无需插手,这便是朝堂,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这安稳的工部尚书只适合一省制,恢复了三省制,六部尚书被削弱了手中权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工部尚书亦是如此。”
韩佑苦笑连连。
是啊,不用自己为难,老周必须做出抉择了,他不做,天子会为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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