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挽月手臂向着那孩子掉下来的方向一探,手腕被他坠下的重量砸得一痛,险而又险地接住了他。
那小孩惊魂未定地在乔挽月怀里愣了几秒,随即“哇”一声大哭起来,乔挽月手忙脚乱地哄他,没一会儿黄叔便从里面飞奔出来。孩子一头扎进黄叔怀抱里。
黄叔满脸怒容地盯着乔挽月,乔挽月刚要解释,便听见那小孩断断续续道:“是那个姐姐……那个姐姐把我接住的。”
黄叔表情一滞,有些微妙的尴尬,他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接着一侧身,让道:“进来说吧。”
乔挽月还没点头,黄叔便自顾自往里面走了,只是脚步慢些,似乎是在等她跟上。
黄叔家布置极其简单,狭小的屋子里一张缺了半个桌腿的木桌靠墙摆放,床榻只有一张,被褥全是缝补的不同花色的布块,虽然小,然而很干净,榻上卧着一位老妇,那老妇听到声响,一双眼睛迷茫地在屋里扫视一圈,最后虚焦在半空中某处,小声问道:“老头子,谁来了?”
黄叔将孩子放下来,坐到她身边,安慰道:“别瞎想,不是讨债的,”他顿了一顿,“有个丫头想买药,我顺便让她进来了。”
黄叔目光投向桌上凉掉的半碗黢黑的药,沉默片刻,问:“怎么今天没吃?”
那老妇不好意思地笑:“忘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性。”
黄叔指腹的硬茧摩挲着碗口,他知道这是借口,就算她忘了,孙儿阿庆也不可能不提醒她,她只是不想吃。
黄叔放下碗,想:是他没用。
老妇两只手在床榻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只粗糙的手,她安抚性地在那只手手背上拍了拍,说:“今儿晚饭有笋呢,隔壁婶儿儿子娶了媳妇,杀了只猪,分了些肉给咱们,今晚有竹笋炒肉。”
那老妇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家里还啥也没烧呢,等我给你弄饭去。”
阿庆早就不哭了,赶忙上来搀着老妇:“奶奶,我来就行,您歇着去。”
老妇轻轻推着他:“不用,不用。”
她向门口走了两步,像想起什么一般,迷茫而空洞的视线在屋子里游荡一圈,歉意地笑了笑:“是不是有客人?那正好,我多煮点稀饭。”
乔挽月刚想说“不用”,黄叔打断道:“不用多煮太多,一个女娃子吃不了多少。”
老妇转身向外头简单搭起的小厨房慢慢走去。
“她闲不下来,不让她做事她心里难受。”黄叔盯着门口,老妇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那里,老人仿佛只是盯着一堆空气,又好像是透过那扇门看到了很多年以前,他说,“从前她手脚麻利,一个人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家里虽然没钱,但只要她在总是让人舒心。”
乔挽月看了看黄叔:“叔,你执意要留在这儿,难道是为了黄婶?”
黄叔愣了一会儿,回答道:“不是。”他说:“行了,你也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们为了在这儿生活,就不能把药材供给别人,不管他出多低的价钱我都不在乎。”
老人说完便不再搭理乔挽月,自顾自上屋子后面连接的小棚里分拣药材。那叫阿庆的小男孩倒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盯着乔挽月看,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乔挽月有些挫败,她随口问道:“你们在这儿住多久了?”
阿庆掰着手指头:“一、二、三……诶?几年来着?”
他转头大声问老妇:“奶奶,咱们在这儿住了几年啦?”
那老妇很快答道:“五年零三十六天了。”
乔挽月意外地瞟了老妇一眼。她看黄叔态度那么坚决还以为这房子年头已经很长了,没想到才五年多……等等,五年?
她脑海中迅速回想起方才黄叔说过的话——他和老伴还债还了五年。也就是说,他们是在黄叔儿子去世之后才搬过来的?
阿庆拉着乔挽月衣角:“姐姐,你有糖吗?”
他扭捏道:“我想吃糖……”
乔挽月从口袋里掏出方才给他看的牛轧糖,阿庆两只手手心朝上并排放在一起,眼巴巴看着乔挽月,那眼神仿佛是在问“还有吗”。
乔挽月两手一摊:“没了。”
那小孩登登登地跑出去,去黄叔跟前转了一圈儿,没多久又登登登跑回来,蔫头耷脑地站在乔挽月身前:“爷爷不让我跟你出去买糖。”
乔挽月心思一动,跟黄叔打商量:“方才我答应了要请阿庆吃糖,现在发现没带,要不就让我带他出去买?不会很久的,也不出村口,就在这附近,晚饭前就回来。”
黄叔拒绝道:“你把我孙子拐跑了怎么办?”
乔挽月说:“我拐你孙子干什么,瘦得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我都不怕你讹我你还怕我把这小萝卜头带跑?”
黄叔吹胡子瞪眼:“不许去!”
黄婶在不远处听着,忍不住劝道:“没事的,我跟他们去吧,阿庆早就想吃糖了。”
黄叔说:“你也不许去!我去!”
黄婶:“你去了锅里谁看着?我这双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黄叔道:“那就吃完饭再去……”
黄婶打断道:“行了,就几步路的事儿,别啰嗦那么多。”说完她便摸着墙向门口走,乔挽月连忙上前扶住她。黄婶笑道:“没事,屋子里我熟得很,闭着眼也能认识。”
三人从屋里出来,日头已经西坠,靛蓝的夜色在天空中泼洒,落日只在天际线堪堪露着半个脸。光线将三人的身影拖得很长,阿庆边走边蹦,在影子上踩来踩去。
乔挽月对这儿不熟,刚要问黄婶,阿庆却抢答道:“我知道在哪儿,跟我走。”黄婶笑眯眯的,她灰白的鬓发一丝不苟地梳在两侧,蓝白的布衫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晚风一吹,青布衫的衣摆随着风轻轻扬起。
乔挽月看黄婶没反对,便也跟在阿庆身后。阿庆走两步就要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注意力,没一会儿手里已经满满当当捧着一把风车茉莉和轴草。他嘴里哼着歌,用苇草将花茎捆在一块儿,做成了个花束的样子,又塞到黄婶手里。
黄婶好脾气地给他拿着,乔挽月就走在她身边,风车茉莉浅淡的清香随着风一阵一阵送过来,小巧的花瓣轻轻晃动,晚风仿佛都带着熏香。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房舍逐渐稀少,夜色浓重,身边人的呼吸声也快轻到听不见。杂草没过脚腕,带起一阵瘙痒,像有人在皮肤上吹气,半身高的小麦在黑暗中舞动,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远处田野里亮起莹莹的鬼火,月光被云层遮住。阿庆终于停下脚步,嘴里还在哼着歌,那歌声被风声盖过,尾调在夜色中走了音。
歌声戛然而止,三人间一时沉默。
乔挽月冷淡道:“现在可以说你们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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