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张家人卖棉衣裳,也是巧合。
张家大儿子张启全难得去一趟县里,无意中看见住破庙的小乞儿,他留心多瞟了两眼,正巧见她抱着一堆棉袄出来。
他心底好奇,估摸着是小乞儿帮别人买的,进去跟老板聊了两句,才知是那小乞儿以极低的价格批发走了。
回到村里,老娘和媳妇正好热火朝天地讨论村口便宜的棉衣,他去看了两眼,果然是小乞儿。
然后张启全的心就开始活跃。
“十二文的棉衣卖十四文,还那么受欢迎,这生意净赚啊。”他跟家里人商量,“既然小乞儿能卖,我们为什么不能卖。”
这钱谁赚不是赚。
“可一个小孩子赚钱的生意,咱们抢了不合适吧。”媳妇刘翠嘀咕。
张启全笑了,“正是因为她是个乞儿,咱抢了生意她也做不了什么。”
最多干瞪眼,偷偷抹点眼泪。
再说了,一件棉衣裳就赚两文钱,五十件那可就是足足一百文,谁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在请老娘去破庙探了口风以后,张启揣起全部家当,马不停蹄地冲到县里,用姜笙谈妥的价格,把剩余四十多件灰棉衣全都买了回来。
并且一大早就在村口售卖。
眼看着村里大娘大婶都很喜欢,还有人招呼邻村的亲朋好友来买,张启全喜上眉梢,只等着数钱。
可一堆花棉袄破坏了他的计划。
灰棉袄本来就是因为丑才便宜,结果小乞儿把花棉袄卖到了灰棉袄的价格,那谁还要灰棉袄啊。
当即,围在张家跟前的一堆人,涌到了姜笙跟前。
有人摸花棉袄的质量,有人反复询问价格,还有人拉着长宴上下地看,眼底都是惊艳。
有什么比活人广告更有说服力呢。
姜笙笑眯眯报价,“真是十四文,不讲价啊,喜欢哪件挑哪件。”
一边灰扑扑,一边光鲜亮丽还有活人广告,买哪个简直不言而喻。
大娘婶子疯了一般哄抢,五十件花棉衣转眼就只剩下三五来件。
说来还得感谢张家,在村口打了个把时辰的广告,让邻村的大娘大婶们全都闻讯赶来,否则姜笙想那么快速卖完,还有点难呢。
就这样,十里镇村口呈现了两极化场景。
一方黑着脸,抱着灰扑扑的棉袄,孤零零无人问津。
一方喜笑颜开数着钱,匆匆跑来的婶子大娘捏着挑剩下的两件棉衣,感慨自己来晚了。
张家人的恨欲狂,姜笙感觉到了。
但她慢条斯理,哗啦啦数着铜板,无所畏惧。
张启全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冲了过来。
姜笙还没动作,几个哥哥齐刷刷挡在她身前。
方恒,郑如谦,温知允,长宴。
就连不能动弹的许默也皱起眉头,在破庙门口扬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做什么?”
奈何他们年纪太小,个头还没长成。
尤其是在张启全这个成年人的对比下,他们显得如此稚嫩,弱小。
“我想干什么,我想打你们。”张启全扬起手臂。
他是不把这几个孩子放在眼里的,像他这种成年人,可以一个打六个。
方恒垂下眼,握着棍子的手逐渐用力,臂膀也逐渐下沉。
他可以用自己多年练武生涯保证,他这一棍子,能打破这个男人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张启全的巴掌要落下,方恒的棍子要劈过去时,刘翠冲了过来。
“你要干啥,你抢了人家生意,人家又抢回去,你还能说啥。”刘翠气愤地喊,“卖不出去是咱没本事,可不能打人。”
张启全红着眼睛,“这可是咱的全部家当了,卖不出去,今年过年就得喝西北风。”
“那你卖啊,你打人家孩子干啥,抢了人家生意还要打人家孩子,我咋嫁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太坏了你。”刘翠哭着跌坐在地上。
张启全本来昂着脑袋,这会也慢慢蹲下,无助地抱头。
原本想投机倒把赚个钱,现在倒好,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了。
穷人命贱,要么就认命老实种地赚个糊口的钱,偶尔动点脑筋,还血本无归。
难道他们注定要过拮据的日子?
他们就注定吃不上白面馍馍,吃不上肥肉,穿不上绫罗绸缎?
姜笙瞪大眼睛,虽然张启全算不上个好人,但她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很多年以后,姜笙回忆往昔,可以充分肯定,那种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东西,叫不屈的精神,叫反抗的情绪。
算得上弥足珍贵。
穿着花棉袄的长宴不知何时走到张启全跟前,淡漠开口,“十一文一件,我们可以全部买走。”
张启全猛地抬起头。
长宴分析,“我们明天会继续卖灰棉袄,十二文进,十二文卖,你想卖出去就只能十一文卖,那与其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们。”
没到手的钱不算钱。
难得有人全要,还立马给钱那种,刘翠抓住张启全胳膊,让他不得不同意。
四十三件灰棉袄,十一文一件,一共四百四十一文。
谈判完毕,长宴后退一步,看向姜笙。
姜笙如梦初醒,拉着几个哥哥把灰棉袄抱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十一文买来的灰棉袄,比在县里批发还要便宜。
只是遗憾,有花棉袄十四文在前,这灰棉袄肯定是卖不上十四文的价格了。
姜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长宴却在此时摇了摇头,“必须卖十四文,明天卖。”
“为什么?”这下不光姜笙,其他几个兄弟全都奇了。
有花棉袄珠玉在前,灰棉袄再卖十四文,怎么可能卖出去,乡亲们又不傻。
但长宴没再解释,回了破庙。
他这个人挺聪明,头脑也够,就是话太少。
姜笙心底疑惑,亦步亦趋地跟进破庙,追问道,“五哥,你说清楚啊,为什么灰棉袄必须卖到十四文。”
许默正在抄书,闻言放下笔墨,“我想,是不好交代吧。”
“昨天你卖十四文,今天张家可以卖十三文,但你不可以,你要对昨天的顾客有交代。”
“至于如何把灰棉袄重新卖回十四文的价格,只能问小五了。”
许默这话说完,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长宴脸上。
他白皙的面颊上有淡淡的粉渲染,但整个人依旧平静。
好半晌长宴开口,只说了两个字,“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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