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理解江承愿内心的复杂。
在得知姜笙就是自己本应该努力,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寻找的嫡亲妹妹时,他先是被惊喜冲昏头脑,恨不得立即将她接回来。
等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次次在她跟前扭头离去的场景,江承愿的后背又渗出冷汗。
他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斜阳县与她擦肩而过,安水郡目睹她摔倒,九珍坊门口退却,悠然居和稀泥,贡院门口太过着急竟然只带着承欢离去。
江承愿的肩膀有些垮,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觉得情有可原,可真正回忆起来,又觉得对小姜块不公平。
那可是江家寻找了四年的女孩子啊。
有祖母的话在先,他不敢主动接近小姜块,但还是想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
既弥补自己内心的歉疚,也能够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
比如一个她需要的院落。
丰京的寸土寸金自不必说,真正好位置的院落几乎都掌握在权贵手中,普通人有钱也买不着。
江承愿手里这份,还是祖父在世时偷偷给的体己。
现在,他想转赠给小姜块,希望她收下,希望她开心,希望她不要生哥哥的气。
“一定要收下,收下。”
江承愿紧盯着弯腰的姜笙,看着她把纸团展开,又看着她左右环视一圈,最后看着她把地契折叠成小块,放在最显眼的石头上。
她走了,带着两个家仆,既没有贪恋价值数千两的宅院,也没有探究到底是谁扔的纸团。
一切都似清风拂面,轻飘飘无纠缠。
江承愿整个人僵住,眼底的光芒散落,只觉得掌心空空,像是失去了些什么。
“为什么不收下呢?”
同样的问题,姜三也在问,“姑娘为什么不收下那张地契?”
姜笙波澜不惊,“为什么要收下?无功不受禄听说过没。”
“可是……”姜三想说江家是姑娘的家。
转念一想,从贡院门口揭开真相到现在足足五天了,除了江家那个大公子在后头砸了个纸团以外,整个江家都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来接,没有人来探望,亦没有人关怀。
说得好听是遵守承诺,可这世间的情根本不是一个承诺就能禁锢住的。
姜三想起来自己的爹娘。
身为姜氏八兄妹中唯二有家的孩子,他跟姜五家里的重男轻女还不一样,姜三爹娘是单纯地吃不起饭,只能把孩子卖了,既换回口粮养活家人,也能给姜三谋个出路。
刚开始,以为再也见不着孩子,姜三爹娘哭地几乎睁不开眼,老父亲更是把自己的脸都掴肿了。
后来发现时不时能见到,再分别父母依然会流泪,会给他带上吃的喝的,会殷殷叮嘱。
在斜阳县的时候还悄悄过来偷看过,确定孩子好好地,才又放心离去。
要不是丰京太远,老两口肯定会偷偷跑过来,再连夜赶回去。
这就是情,是控制不住的思念,是抑制不住地冲动。
他一个被卖掉的孩子尚且被爹娘如此牵挂,姜笙可是江家丢失了十一年的嫡亲血脉啊。
姜三一时间不知道该咒骂江家凉薄,还是为姑娘感到愤慨。
倒是姜笙异常平静,“不能因为江家是个世家就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假如找我的不是江家,而是一对普通的夫妇,又或者家况赤贫,你们还会让我回去?”
“怎么可能。”姜三脱口而出,“姑娘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回去遭罪。”
那不就得了。
江家让人另眼相待的只是超然的身份,但对姜笙来说,重要的是对她好的那些人。
“明天大哥的会试就结束了,也不知道贡生的第一应该叫什么。”
“二哥会试期间赶不回来,会试结束总能回来了吧。”
“还有三哥,好久没见他了,好想他呀。”
“四哥五哥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得去看看。”
小姑娘碎碎念着,坐上车辕,和夕阳一起消失在地平线。
同一时间。
告老的御医府邸门口,抱着药箱的温知允和提着糕点的长宴吃了半个时辰的闭门羹,终于叹息着转身。
长宴安慰情绪低落的四哥,“我们与老先生萍水相逢,不接见也正常。”
“都怪我学术不精。”小温大夫几乎要把头垂进肚子里去。
说起来温知允的医术,乃是父亲启蒙,吴大夫引上正路,但终究是自学为主,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把父亲和吴大夫留下的医书翻烂了也找不到答案。
都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医术不同,这是一个需要经验,更需要指引的行业。
长时间悬挂在心头的难题让温知允吃不好也睡不好,生了拜访前辈的心,无奈对丰京太过不了解。
幸好长宴熟。
兄弟俩一拍即合,带路的带路,求见的求见,结果从颇有名气的府医,到各大医馆的老大夫,再到告老的御医,无论是高门府邸还是小门小户,全都将他们拒之门外。
都说丰京重权势,长宴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吃到闭门羹。
但看到温知允把错误归咎在自己医术不精上,他还是有点揪心,“四哥,不怪你,是我们无权无势,亦无亲无故。”
医术是本事,老大夫愿意教是大方,不愿意亦正常。
“原来我能遇见吴大夫,是那么幸运。”温知允喃喃,将怀中的小药箱抱地愈发紧。
兄弟俩并排行走,夕阳落寞,将他们的身影拉地愈发长。
当天地光彩消失,黑暗悄悄降临,三兄妹在二进小院门口碰头。
“四哥,五哥!”
刚才还故作成熟的姜笙,恢复活泼与顽劣,扑到哥哥们跟前,“你们去哪了,我刚才捡到了一个地契,好贵好贵呢,恐怕不低于千两银,可是我给放下了,我没要。”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温知允不自觉笔直了身躯,端出当哥哥的架子,“可不能乱捡别人的东西,当心进官衙。”
姜笙乖巧点头,“我给他放大石头上了,咱不要别人的。”
俩人同时笑了起来,所有烦恼一扫而空。
只有长宴摩挲着下巴喃喃道,“国子监的四进院子,岂止是不低于千两,恐怕要七八千两。”
若是园林规划地好,宅子布局合宜,八九千两也要得。
同样是千两的形容词,一千两跟八九千两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数字。
姜笙终究吃亏在见识少,对财富的估值远不到位。
但那又如何。
一千两也好,八九千两也罢,江家的东西,谁又稀罕呢。
长宴牵起妹妹的手,“以后哥哥们挣钱给姜笙买四进的院落,想买多少买多少。”
“对,对。”温知允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这医馆上个月的结余。”
恭喜贺喜,温氏医馆终于不再亏空,开始入账。
姜笙欢欢喜喜地把银票藏进怀里,又拉起哥哥的手,“走,回家吃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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