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小院的大门开合又关闭,原本喧嚣的街道恢复静谧,只有月光缓缓爬上枝头,照亮了整个城池。
如果有人俯瞰会发现,拥挤狭窄的院落里通常热热闹闹,宽敞明亮的地方反而平静异常。
江家,江老夫人的院落。
檀月恭敬地禀报,“三小姐已经醒来,人很消沉低落,不怎么讲话,任凭夫人安慰也没有开口。”
“大公子给嫡小姐扔了块地契,但小姐没有要,又放了回去,似乎打定主意不跟江家有所关联。”
江老夫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檀月几次欲言又止,“老夫人,我们真的不接小姐回来吗?”
从前在茫茫人海里没头绪也就罢,好不容易寻到了,真的就能忍心看着她在外头,看不见摸不着,吃了苦头也只能自己抹泪吗?
虽然说有承诺在先,但人的情感是不受控制,也承诺不了的。
檀月知道自己情绪有点激动,也知道自己僭越了,但她就是不理解,不明白。
“奴婢有错,请老夫人责罚,但奴婢是真想不通。”大丫鬟双膝跪地,低头请罪。
本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等到一双手伸过来才发现,江老夫人不知何时站起身,正慈祥欣慰地扶起她。
“好檀月,你能想这么多,说明是真心对囡囡考虑,贡院门口能看出门道,则证明你这些年成长迅速,将来若是我去了,恐怕就要劳烦你多多照顾囡囡,替她排忧解难……”
大渝王朝的女子多数在十六七岁成婚生子,三十出头就可以当上祖母,江承愿今年十七岁,江老夫人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听起来不是很大,但在老人寿命普遍五十岁的当下,确实也没几年好活了。
檀月鼻子一酸,哽咽着道,“老夫人别说这些,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都是骗人的,老头子离开这么多年,我也该寻他去了。”江老夫人拍了拍檀月的手,为她掏出帕子,“至于囡囡回家,迟早的事情。”
檀月的抽泣声一顿。
“在丰京,钱和权是分不开的,只要踏入这权势的旋涡,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保护亲人,你都得奋发厮杀,都得努力前进。”
“她还小,不懂得江家对她的重要性,但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
就是不知道,这身子还能不能等得到。
月色微沉,江老夫人在祠堂盘坐,对着最近的一个牌位,絮絮叨叨。
说这些年的江家变化,说他们丢失的嫡亲孙女,说江家的未来,说老将军征战半生,到最后连个孙辈继承人都没有。
只可惜那战死沙场的人,连伸出手为她擦去眼泪都不能。
是夜,幽静。
直至,天明。
当明亮的光芒重新倾撒大地,希望踩着俏皮的风儿回归,在人类的肩膀上跳跃,徜徉进丰京城内每处角落。
今儿是会试最后一天,贡院内的学子们纷纷搁置纸笔,贡院的家人们则伸长脖子等待。
姜笙兄妹也在其中,还是坐在马车里,还是扒着帘子偷偷地看。
反复确定过周围没有江家人,温知允才小心翼翼地把帘子放下,轻声道,“妹妹,可以放心去等大哥了。”
“好,等贡院门开了我就下去。”姜笙也压着声音,做贼似的。
长宴忍俊不禁。
耐心等到酉时,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奉天府的衙役们持着长刀守在两侧。
姜笙手忙脚乱地跳下马车,奋力挤到人群最前头,看着脱缰的学子们,一个个或狂喜或沮丧地走出来。
这个时候,平静如水的许默反而很好辨认。
他拎着竹篮,步履从容又淡定,青色的棉布袍子有些褶皱,发髻却一丝不苟,脊梁更是笔直,在一众颓废的学子里,犹如鹤立鸡群。
“大哥。”姜笙冲他遥遥地摆手。
许默扭过头,清浅一笑。
“大哥,考得怎么样啊。”温知允和长宴在后头同时伸出小脑袋。
许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憔悴不堪地齐淮就抱怨道,“这九天吃不好睡不好,发挥难有平时一半。”
“那是你平时底子没打好。”齐越也挤了过来,“许兄跟你可不一样,人家是安水郡的解元。”
纵观历史,十个解元里九个都是板上钉钉的贡生,剩下那个最多两次也能考上。
齐淮自愧不如,只能把目光放在同样狼狈的安浚身上,“安兄此时感觉如何?”
“还行还行。”安浚斟酌,“总的来说不是很困难,应该能有个七八成把握。”
齐淮傻眼了,平时大家一起玩,考试起来真正困难的只有我。
总觉得好像被两位友人给背叛了。
旁边的姜笙兄妹已经围着许默叽叽呱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关切。
再看看自己跟前只会冷嘲热讽的齐越,齐淮心痛不已,“我做了什么孽,竟有个你这样的妹……弟弟。”
“老天爷啊,我也想要许兄那样的乖巧贴心的弟弟妹妹。”
齐越瞥了眼许默兄妹,头一次没有艳羡,反而多了分怜悯,他把齐淮拽过去,一阵嘀嘀咕咕,用最简练的语言讲最复杂的事。
“什么,你说江家跟许默妹妹……”齐淮吃惊不已。
“小点声。”齐越瞪眼。
齐淮连忙捂嘴,可旁边的许默已经察觉到。
他让弟弟妹妹带着竹篮先行上车,自己迈步走过去,平静又不容反驳,“我妹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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