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治明抬手抹去被风吹落在没眉梢的一点雪沫,轻轻松了一口气,心底三分欢喜,七分怜惜。
娘子军总共一百余妇人,加上先前留下的几十兵卒,总共不到二百人,平日掌管着伤兵营的琐事,还有医药和部分军备。这差事说大,说小也很重要。若是丁薇掌握在手里,不能不说是一份依靠和力量。
没有男子喜欢睡在身旁的女子同样野心勃勃,他同样如此。如今亲耳听到,他放心的同时,怜惜之意也是大增。
“风九!”
“在!”正在一旁美滋滋的想着晚上有蒜苗馄饨吃的风九,突然听得主子召唤,赶紧跳出来应道。
“传信葫芦谷,把所有女卫都调过来,让云影安插进娘子军。”
风九犹豫了一瞬,暗卫里的女子原本就是凤毛麟角,去年少爷传令要训女卫,风火山林金暗六部才开开始从忠心可靠的自家人里征集人手。如今一年功夫,即便训练再刻苦,怕是也不够资格出师。如今突然掉过来,怕是还不大顶用。
公治明见他如此,也猜到其中缘由,再想想丁薇母子如今随他在义军大营,自是安全无虞,于是又道,“传信教头,集训一月,年前赶到听命!”
风九赶紧恭敬应下,心里偷偷替丁薇母子欢喜。
丁薇这会儿正端着姜汤,威逼利诱儿子喝下去。胖小子只嗅着碗里的辣气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叔伯的又被老娘强灌了下去,气得他扭头躲在帐篷角落,一副誓死不在理会老娘的架势。
丁薇也不哄他,喊了云影多照看一眼,然后就笑着去灶间看娘子军们整治什么好吃食去了。根本不知道因为她的“无欲则刚”,公治明反倒越发为她们母子打算。在很久的将来某一日,她才突然惊惧,她心爱的男人早就为她的小小王国外构建了厚厚的保护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娘子军上下这一晚可谓是热闹之极,大锅里炖肉,酒坛子也开了封,分了小半送去给陈德和程铁牛他们那一般男医卫,剩下的统统端进最大的营帐。每人一碗酒,面前一大盆白菜土豆炖肉片,一大筐热乎乎的苞谷饼子。
妇人们也没了矜持,纷纷脱了棉袄,一口饼子一口肉,再配一口酒,吃的同男子一般豪迈。
乱世造英雄,同样乱世也出苦命人。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首先遭难的都是妇孺。娘子军有一个算一个,谁没一肚子苦水啊。三口好酒下肚,就是平日最刚强的妇人都掉了眼泪。这个哭饿死的儿女,那个大骂卖了她的男人,一时间帐篷里哭声震天。那些暗夜独自咀嚼的苦,统统拿出来同姐妹们分享,一起骂,一起哭,也一起憧憬以后的好日子。
丁薇站在帐篷外听了半晌,扭头招手示意云影随她一起回去。这样的时候,她们还是不进去的好。即便她们一个是带着孩子的姑娘,一个是奴仆,但同这些妇人相比,她们都幸运许多。毕竟有人庇护她们吃喝不愁,无风无雨的过着舒坦日子,没有买卖,没有抛弃…
不知道是不是把心里的苦水倒了个干净,自从那一晚娘子军们集体醉酒,第二日开始,众人的劲头却是越发高昂,即便忙的脚下生风,脸上也各个带着笑。
丁薇看在眼里,也替大家欢喜,同为女子,有些苦难感同身受。
这几日,虽然没有再同株洲军交战,但天气却是越发寒冷了。公治明准备了两年才挑气义旗,加者公治家多年存下的底蕴,军备准备的足够充分。不只伤兵营,就是普通兵卒们住的帐篷里,晚上也会放两个炭盆,但今冬似乎格外寒冷,陆续有兵卒被冻坏了手脚。特别是那些叛逃过来的兵卒,手脚更是冻得厉害。
不说如今都是一家人,就是先前对战,也都是西昊的百姓啊。丁薇看着冻伤药膏眼见用光了,就赶紧准备再熬制一些,结果忙到晌午,突然听得前营传来阵阵欢呼,于是惊疑的走出帐篷。
很快,云影就打探完消息赶了回来。丁薇见她脸上明显带了喜色,心头一动就猜测道,“可是株洲军投降了?”
云影重重点头,笑道,“方才,株洲军的几位将军绑了萧城,没带任何兵器徒步走进营门,同大将军投降了。刘将军他们已经过去接管株洲军的军备了,最近再不会开战了。”
没有战事就没有死伤,丁薇闻言也是欢喜之极。同是西昊的百姓,何苦自相残杀?
“太好了,这般说还要赶紧多熬制冻伤膏,还有伤药都要多备一些。那边的伤号比咱们这里还要多,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家里都有爹娘等着回去呢。”
一众娘子军们刚刚聚过来,听得这话又赶紧散开忙去了。
前营中军大帐里,十几个投过来的株洲军将领,已是同义军这边的昔日同袍们见了面,免不得有些脸红羞臊。毕竟先前还提着兵器辱骂厮杀,日月不过轮转几次,他们就放下兵器,厚着脸皮主动跑来做了阶下囚。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件尴尬之事。
但他们也是无法,一来营里几万兵卒尽心涣散,随时都会有叛乱的危险。二来,他们刚刚接到消息,家里爹娘妻儿都没了踪影。原因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居然是新皇要接人进宫“小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在两军阵前,抛头颅洒热血,喝冷水卧冰雪,新皇不说下旨褒奖,反倒要抓了他们的至亲做人质!如今虽说爹娘妻儿只是下落不明,并没有被抓进皇宫,但同样是生死不知啊。
一众将领本来就是心急如焚,萧城那老贼仗着有个贵妃闺女,居然还说风凉话,逼迫众人带领全军出动,彻底同义军决一死战。一个脾气暴的副将,当下就把他一拳头打到在地,直接绑了。有人带头,接下去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
于是,这会儿大伙儿就都坐在义军大营里了。
好在,义军这边的同袍都不是没眼色的,人人都是笑脸相迎不说,酒席也很是丰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互相拍打着肩膀,都是喝得脸色好似猴子的红屁股。
公治明清冷冷的眼神扫过众人,这才轻轻招招手。
风九立时从角落散了出来,飞快的把手里的一叠书信分别递交给满脸疑惑的株洲将领手里。
公治明慢慢啜了一口酒,末了放下酒杯,淡淡道,“先前司马权欲捉了众位亲眷进宫的时候,碰巧本将有些人手在京都,于是抢先把人救了出来。这是诸位亲眷的平安书信,不过半月,诸位就能一家团聚了。”
一众降将的三分醉意,待得听完这话都是散了个干干净净,手里捏着信封,实在有些不能相信。
一个性子粗豪耿直的偏将,下意识就开口就问了出来,“我爹娘真在将军手里,那将军为何…”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旁边的同袍一把扯了胳膊,“葛老弟胡说什么,大将军是何等光明磊落,怎么会想司马权一样行那等下作手段,以妇孺性命相胁!”
其余众人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纷纷附和道,“就是,大将军无敌天下!”
“大将军宽仁厚德!”
武将本就粗豪,歌功颂德起来自然也没文臣那般文绉绉,多半都是驴唇不对马嘴,公治明听得有些好笑,挥手止了众人话头儿,又道,“都是西昊将士,本不该自相残杀,即便免不得刀兵相见,也同妇孺无关。自此后,众位依旧统领各自部属,帐下听令,待得将来战事结束,另行论功行赏。”
“是,谨遵大将军调遣!”
一众降将齐齐单膝跪地,先前还有几分的忐忑不甘,如今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尽皆是敬佩和忠心。。。
原本敌我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最欢喜的莫过于普通兵卒和渴盼太平的百姓。
消息传出去,整个黔州内外,甚至远处的株洲都是欢声雷动。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不要紧,只要让他们填饱肚子,不用整日担心外敌杀进来割掉自己的脑袋就好。先前若不是司马权穷奢无度,挤兑的大伙儿没有活路,也不会四处都有人愤然反抗。
如今黔州株洲早早就度过了兵劫,若是公治明将来坐了皇位更好,即便他最后战败了,这两州也只会被朝廷派人收回去,甚至着意安抚。不论怎么算都是个“赚钱的买卖”,百姓们怎么会不欢喜?
这般众望所归之下,两营很快就合兵一处,丁薇眼见不会再有战事,待得安排好伤兵营的诸多琐事,就像带着安哥儿回庄园去。
公治明却是舍不得,正好城里众多世家见风使舵又送了大批贺礼,云伯亲自送了礼单过来。老爷子多日没见到安哥儿,抱在怀里就不肯松手了。安哥儿也是多日未见这个疼他的爷爷,扯了老爷子的白胡子咯咯笑个不停。
魏老爷子心里惦记着先前的赌注未曾兑现,也是赶来凑热闹。见此就劈手把安哥儿抢了过去,气得云伯跳脚。
“你个老药头儿,安哥儿陪了你多少日子了,我才抱一会儿你就抢,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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