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治明脸色已是黑透,这会儿忍耐不住,开口冷声问道,“楚非,你敢说当日同你见面哭诉的不是倾城公主?你敢说她没有许诺,杀掉薇儿母子后,就下嫁你为妻?你可敢以楚家上下二百余口性命发誓!”
楚非之所以敢胆大包天做下这等大事,一是存了侥幸之心,以为趁着营地防备空虚之时杀了丁薇母和百十个守卫的兵卒,待得公治明回转,黑袍军已经走掉,他再做些假伤,到时候顶多担个护卫不利的罪名。
二就是他笃定公治明不是滥杀之辈,即便事情败落,他一力承担,总不会连累家里人。但这会儿公治明直接点出他同公主见面,显见已是把他的所有举动都看在眼里,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甚至更以全族性命相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应声。
最后想了又想,只能咬牙硬扛。
“公主即便出宫来寻末将,也不过是求末将寻良医治病。并无私情。今日之事同公主绝无干系,全是我一人所为。”
楚老将军忍无可忍,一脚踹了大儿一个狗啃泥,终于老泪纵横。即便这个时候,明显被公主当了枪使唤的儿子,依旧不忘护着公主。难道美色就是如此惑人?
“家门不幸啊!”
一众武将们也是面露不忍不色,人人都是瞧着他们手下兵卒无数,战场上如何威风,实际每一份荣耀,家里每一分富贵都是拎着脑袋赚回来的。但往往提心吊胆一辈子,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尽皆前功尽弃。
楚家几代人献血换来的荣耀富贵,今日就折在这个楚非这个不孝子弟手里了。
正在众人犹豫是否继续帮忙求情的时候,营地外却是行来一队骑兵。当先一个老爷子穿了青色衣裤,花白的胡须,面色很是刻薄的模样,但跑到近前却是理也不理众人,飞身下马就奔去了树下,嘴里喊着,“我徒孙儿呢,可是吓到了?”
一众武将们都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再扫向狼狈的楚非,眼里满满都是同情。
一路杀向京都,即便战事谈不上如何激烈,但众人可都是太过清楚魏老爷子的手段了,不但救人医术出神入化,杀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如今他最宝贝的徒儿和徒孙差点儿被人连窝端了,老爷子不恼火,简直就是天要下红雨了!
果然,一身黑衣的风一上前跪倒,禀报道,“主上,藏身百里外黑风谷的黑袍军余孽四百人尽皆伏诛。”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金饰,双手捧了上去。
尉迟悔接了送到公治明身前,众人忍不住好奇,都是抻头看去,只见那小小的金饰居然是令箭模样。
除了冯勇父子变了脸色,其余众人都是不明所以。怎么也猜不到大将军为何暗地里不知人手端了黑袍军的老窝,却是带回来这样一个小东西,难道有什么独特的意义不成?
但这样的时候,众人都不敢多嘴。
公治明想起逃走的黑袍军首领,就道,“你们可是碰到有人回返黑风谷?”
风一想了想,应道,“我们人手实在太少,魏老爷子未免伤亡,寻了个上风处撒了些药粉。那些黑袍军就都倒下了,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到时回程半路,好似有鬼祟之人在路旁出没。属下派人撵了上去,但最后被那人跑掉了。”
公治明点头,没有再说话。倒是一众武将们听得心头惊悚,几百精锐骑兵,就因为一把药粉死的一个不剩,看样子魏老爷子比他们所知更恐怖…
另一边魏老爷子根本不知道他在众人心里已是同阎王看齐了,待得探望过熟睡的徒孙,他总算是放了心。末了还是心疼不已,抬头呵斥云影,“这迷药就算无害,也不能给孩子嗅闻太久。亏你还跟在山一旁边学了多日,半点儿用处没有。”
老爷子这是明显迁怒了,别说云影同山一只是互有好感,平日见面机会也不多,即便两人成亲,也不能因为夫君擅长医药,她也能迅速掌握药理啊。
但这道理谁也不能跟一个护孙心切的老头儿争讲啊,丁薇生怕云影委屈,赶紧上前岔开话头儿,“师傅,您老人家远路奔袭,一定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正好家里带来很多肉串,羊腿的火候也刚刚好。您老人家多少吃一点儿,垫垫肚子!”
说罢,她就赶紧喊着小青,“小青,快送些羊肉串来,还有鸡脖子,记得多加辣粉,我师傅喜欢吃辣!”
魏老爷子狠狠瞪了徒儿一眼,半是心疼半是恼怒的骂道,“你就是把扶不上墙的烂泥,教你再多杀招,也不见你威风一次!反倒让人以为你好欺负,今日一脚,明日一脚,踩个没完!”
丁薇其实才最委屈,她也是难得出门游玩一次,欢欢喜喜带了儿子和丫头们,哪里想到宫里那位这么恨她,楚非又是个表面沉稳,实际愚蠢头顶的家伙啊。
今日纯粹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但这话她也不好同师傅说。只能笑嘻嘻伺候着师傅赶紧吃起来,只要美食入口,再大的怒气,也能消去一半。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烤肉的香气,安哥儿居然揉揉眼睛坐了眼睛,待得看见师公在大快朵颐,胖小子扭着小屁股就跑了过去。
“师公,师公!”
“哎,师公的宝贝徒孙儿啊,你可醒了,担心死师公了。”老爷子抱了胖小子亲个不停,恨不得把他塞进眼睛里护着,省得他离开一时半会儿就有不开眼的跑来送死!
“肚饿,要吃!”胖小子哪里知道方才又在阎王殿前绕了一圈儿啊,指了肉串只顾嚷个不停。
丁薇赶紧让小青又送了几只没有辣粉的鸡翅过来,胖小子握在手里,很快就啃得满嘴流油。
一老一小,祖孙俩吃的欢快,众人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惶恐的心都好似松了下来。这个取一串羊肉,那个取一只鸡脖子,都是边吃边说笑起来。
一时间倒当真有些出门春游的欢快之意,好似方才的一切凶险都不曾发生。
方信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地毯角落,得了云丫送来的几只羊肉串,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低头大口吃起来。
一众丫鬟们都是神色复杂,魏老爷子却是直接冷哼道,“方小子,你可别说让丁丫头给你那不靠谱的岳家求情。既然他们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送上脑袋。这是公治小子难得长了一次心眼,万一让他们得逞了,这会儿还轮到你吃肉串,怕是给丁丫头母子披麻戴孝还来不及呢!”
方信手臂僵了那么一瞬,末了继续默默吃喝,不应声也不开口。
丁薇心里暗暗叹气,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似乎这场袭杀里,没有一个人得了好处,各个都是委屈无辜…
不,若说一定有谁得益,那就是公治明了,不论楚家是否洗清嫌疑,都会被收回兵权。他不必担着鸟尽弓藏杀功臣的恶名,一切顺理成章。
难道她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她们母子的安危,到底抵不过他对大权在握的志在必得…
许是心有灵犀,公治明突然望将过来。两人目光隔着渺渺春风和和煦的眼光,瞬间交汇。丁薇突然鼻子酸涩,慢慢低下了头…
公治明远远望着丁薇这般样子,心里突然闪过一抹慌乱,好似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阳光和春风,而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一个武将实在忍不住好奇,又仗着平日很得信重,就开口问道,“将军,这金令箭到底有何用意?可是黑袍军的信物?难道他们真是…受别人命令行事?”
“拔营回宫,聚集文武,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公治明不耐的摆摆手,随口扔下一句就去了树下。
一众武将们即便再好奇,也只能忍耐着,忙碌着拔营,拾掇兵马,带上楚家父子几个一同上路。
见得公治明过来,魏老爷子更是没了好脸色,抱了安哥儿干脆去骑马玩耍了,留下丁薇勉强笑着给他张罗了吃食,末了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方信,到底还是说道,“将军,我同安哥儿都是平安无事,就不要太过责罚楚家了。”
说罢,她低了头摆弄手里的一串鸡翅,又添了一句,“更何况,将军拿走楚家兵权已是板上钉钉儿,就饶他们一条活命吧。”
公治明手下一顿,眼里闪过一抹了然,终于明白了方才那样心烦意乱到底是为何。
他不但不恼,反倒翘起了嘴角,“一会儿同我进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丁薇听得惊疑,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公治明却转向方信,叹气道,“文澜,楚家做下这样的事,即便我想手下留情,怕是朝中那些文官也不会放过这样削弱武将一系的机会。我只能保楚家人性命,其余只能看你们方家如何了!”
方信闻言猛然抬头,眼里三分愧疚七分惊喜,到底还是起身郑重行了一礼,末了大步离开了。
来时如风,去时也同样不慢。京都百姓们刚刚在晨起之时听说大将军行猎,不过午时,尚且瞌睡连连的时候,居然就见大军携怒而回。于是各个惊疑,难道南苑已是无兽可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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