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闻声,恍然回神,扭头望过来应道,“嫂子怎么也不睡?我…想点儿事情,睡不着。”
董氏拿起芭蕉扇轻轻替她扇风,说道,“可是惦记安哥儿同大将军?你也别思虑太重了,不说大将军如何悍勇,天下难有敌手,就是安哥儿那里,还有老神医照料呢。算算日子也不短了,兴许再有十日半月,就都回来团聚了。”
丁薇也坐起身,抢过扇子给董氏扇了,抱怨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嫂子年纪比我大呢,平日不见你如何照料自己,反倒抢了当归几个多少活计?”
董氏脸红,笑道,“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忙,多帮把手也是应该。再说,当初我嫁进丁家的时候,刚放下交杯酒,老爷嘱咐的第一句话就是,成了丁家人,别的错都能犯,就是一样绝对要记着,就是一定要对妹子好。当时我还心里不是滋味呢…”
说着话,董氏忍不住就咯咯笑了起来,差点儿吵醒几个孩子。姑嫂两个赶紧给孩子们盖了肚子,各自拍了几下,待得他们重新睡熟,这才示意当归上前照料,然后拉手去了石堡半人高的墙垛子旁。
远处的海面同天际交接在一处,蓝的纯粹,带着腥气的海风吹着耳旁的发丝飘散,就连踩着简单凉鞋的双脚都觉凉爽舒坦之极。
董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末了许是怕被人看到,赶紧又收了手,偷偷倚在小姑旁边说道,“妹子,岛上的日子真比京都好多了。我自小从来没敢穿过这样露脚趾的鞋子,也没穿过这么单薄的裙子。若是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就更好了!”
丁薇想起不知下落的二哥,眼底闪过一抹暗淡,轻声应道,“放心,嫂子,我二哥许是很快就能赶来团聚。倒是大将军,我总觉得这一次怕是又要耽搁很久才能回来。”
董氏不愿看小姑这样,赶紧岔话儿道,“我只听姥爷说,妹子梦里得过山神奶奶的教导,学了一身本事。倒是不知道妹子还能预知以后的事?”
丁薇倒是不担心自家嫂子出卖自己,但说起来那些前世今生,难免要多费很多口舌,于是就含糊道,“我不过是随便猜的,若我有那样好本事,先前哪里还至于吃那么多辛苦。”‘
“这话也对。”
姑嫂两个倚在一处,吹着海风说着闲话儿,享受这样宁静的午后,也算自在。
丁薇刚要回神去看看几个孩子,董氏眼尖,突然扯了她指向海面,嚷道,“哎呀,船队又回来了!”
丁薇赶紧手搭凉棚眺望,果然那远处的帆影已经很是明显,于是消瘦很多的脸孔上也见了笑容,“程嫂子又要欢喜了,程管事是个勤勉的人,几乎要一月走一趟了。”
说着话儿的功夫,楼顶岗哨里的兵卒也发现了海面的异常,于是低沉的号角就响了起来。
男女老少突然从睡梦里惊醒,竖着耳朵听着是一长两端的号声,就都欢喜起来。
男人们跑去码头,等着帮忙卸货,女子们则开始准备饭食和茶水,虽然这里离得泉州只有七八日航程,但海上行船生火不容易,多半时候船工们都是干粮就淡水裹腹,如今终于靠了岸,怎么说也要犒劳他们一顿好饭菜啊。
孩童们也是不再午睡,蹦跳着聚集到海边,瞪着大眼睛盯着远处,猜测着这一次程管事会带了说什么好吃的回来。
许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关系,程大友很是细心,几乎每次都要额外给岛上的孩子带些糖果或者小吃食过来。
但这次,一众淘气小子们却失望了。
为首的大船一靠上码头,跳板刚刚放下,船上就跳下一个人,直接抓了码头边等候的工匠们就吼道,“我妹妹在哪里?快说,我家妻女在哪里?”
那工匠被抓的手臂吃痛,还以为这突然冒出来的胖子是个傻子,想要呵斥,又怕冒犯了,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果然,随后跳下来的程大友赶紧上前解释道,“这是夫人娘家的兄长,你赶紧领路去石堡见夫人!”
原来是二舅老爷!
岛上的工匠们虽然都是泉州跟来的雇工,但一同经历了海盗攻城,开田建作坊,他们早就把东家当了主子。
这两个称谓,看着好似没多少不同。但其实差别实在巨大,东家是拿钱做工,但主子却是生死追随,付出全部忠诚的。
如今二舅老爷来了,说起来这也个大半个主子啊。
那工匠哪里还敢怠慢,一边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口出恶言,一边带路往石堡走。
再说丁薇同董氏站在石堡顶上,原本也没打算去码头迎接。毕竟程大友只是家里的管事,而且也是来往的太过频繁。左右船上的货物卸下来,他就会来楼上禀告了。
但两人越看越觉得那海边往石堡跑来的胖胖身影有些熟悉,董氏惊得眼睛越瞪越大,哆嗦着嘴唇终于喊出了声,“是…是我家老爷!啊,老爷!”
她疯了一般,提着裙子就往下楼下跑。丁薇也觉腿软,只觉心头跳的厉害,还要支撑着撵下楼去的去,悦哥和晴儿,还有稍大一点儿的玉儿都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当归手忙脚乱,顾着那个就顾不了这个,丁薇只能过去抱了嗓门最大的玉儿。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楼下就响起了响亮的哭声,“老爷,呜呜,你终于来!我以为你出事了,呜呜1”
“孩子呢,妹子呢?”
丁老二一边用力给媳妇儿擦去眼泪,一边急切问道,“几个孩子和妹子都好不好?”
他不是不解风情,也不是不心疼尚且年少的娇妻,但大宝几个孩子是丁家的血脉根基,丁薇更是整个丁家的主心骨,他惦念了无数个日夜,如今更是一刻也等不了。
董氏同她的姓氏一般,很是懂事,也没计较这些细节,赶紧指了楼梯上。
“妹子带着孩子们都在楼上!”
丁老二一掀袍子,“蹬蹬”就跑了上去。正好丁薇抱了玉儿走到楼梯口,兄妹二人相隔几月再次相见,都是瞬间泪如泉涌。
“二哥!”
丁薇一手死死抓了二哥的袖子,丁家大起大落,先前那般和气热闹的大家庭,如今就剩了他们兄妹二人。失散这么久,终于再次团聚,她心里的愧意简直是山崩地裂一般爆发了。
“呜呜,二哥,都是我连累你!”
“妹子,你没事太好了!”丁老二想安慰妹子,但眼泪却是止不住,“你若是有事,爹娘哪里,我怎么交代!”
兄妹两个哭成一团,随后跟上来的董氏也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大宝同福儿年岁最大,平日虽然不说,尽量为姑姑和母亲分担活计,照顾三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但心里如何会不担心叔叔(父亲)。
这会儿眼见丁老二回来了,两个孩子如同小炮弹一样就冲了出来,一把抱了丁老二就哭开了。
“爹爹,爹爹,呜呜,爹爹我想你!”
“二叔,你怎么才回来?他们欺负婶婶,婶婶每晚都哭!”
丁老二赶紧抱了两个孩子哄劝,丁薇听得三个小的又开始凑热闹一般哭起来,就抹着眼泪劝众人,“咱们一家人也算聚齐了,都别哭了,过去坐会儿,晚上姑姑下厨做好吃的。”
听得这话,丁老二却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嚷道,“哎呀,我只顾说话,倒是忘了!妹子,方公子一家也跟着船队过来了,这会儿怕是也要下船了!”
“什么,二哥!你说是方大哥和七喜来了?”
丁薇又惊又喜,一脸不可置信,毕竟这样敏感的时候,方信过来许是要给方家惹下大麻烦。
“是啊,他们一家三口都来了。你若是不说晚上下厨,我真忘脑后去了。那个楚姑娘一路就念叨你的拿手菜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丁老二边说边笑,显见路上同方信夫妻相处极好。
丁薇跑去墙垛子旁边,眼见码头果然有几个人影正往石堡这边走,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提起裙子就飞奔下了楼。
方信抱了自家胖儿子,楚七喜陪在他身侧,跟着前边的两个妇人赶路。
夫妻俩早就看见了掩映在树林里,如同仕女般害羞,只露了半张脸的石堡,很是有些惊奇。
“呀,夫君,你快看,这房子怎么是圆形的?还都是用石头砌的,下雨天不漏雨吗?”
楚七喜是个有福气的,在娘家时候有爹爹和兄长们疼爱,嫁进方家,婆婆把她当亲生疼爱,夫君也熟悉又处得来。所以,即便生的儿子都满地跑了,却依旧还是个快言快语,天真烂漫的脾气。
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了什么,倒是惹得前边引路的两个妇人,又是好笑又是骄傲。
“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这石堡是我们夫人亲手画的图纸,所有人一起开山凿石建成的。别的不说,最是结实。前一阵子,那风雨大的,能把人都刮飞了,但石堡纹丝不动,住起来安心着呢。”
楚七喜听得咧嘴,“呀,这岛上风雨居然这么大?”
方信却是眉头一皱,气候这样恶劣的地方,妹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正说话的时候,丁薇已是从石堡里飞奔了出来,远远就喊着,“方大哥,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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