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你生前强占他人妻妾并毒死其丈夫,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坏事做尽,按照地府律法,应当打入……”判官端坐于高堂之上,看着底下跪着的鬼魂,说到一半忽而顿住。他犹豫半天,手向袖子里摸去。
说起来,这样的人应该判入哪层地狱来着……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袖中藏着的小抄本时,一只手从旁伸来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孟萋萋心虚的顺着这双修长的手往上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盛嘉彦那张颇为冷情的脸。她磕巴道:“陛……陛下……”
盛嘉彦却未再看她,只扬声对堂下道:“吕氏罪行,当打入火山地狱,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待鬼差将吕氏拖下去,盛嘉彦才扫来一抹阴冷的视线:“崔爱卿今日怎么了?竟频频出错?”
他喊崔爱卿的时候,孟萋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判官的名讳。连忙故作气愤掩饰道:“刚才那个吕氏当真坏极了!做出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下官是在想把他送到哪里才比较解气。”
盛嘉彦听后扬眉,随后很不给情面的从孟萋萋的袖兜中掏出来小抄。他展开后一眼扫过去,再看向孟萋萋的眼神便有了几分打量,孟萋萋被他这么一瞧感觉整个人如端坐于数九寒天,整颗心拔凉拔凉的。
“实不相瞒,陛下,今日下官精神状态欠佳,恳请陛下准许下官休息半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遁走再说!
盛嘉彦盯着她看了会,最终点了点头。
孟萋萋如蒙大赦,克制着想要奔跑逃出大殿的欲望,故作淡定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白无常站在盛嘉彦身后,看着判官婀娜摆臀的走了出去,情不自禁点了点头:“看来判官的确是病了。”
孟萋萋走到枉死城内,才抓着一棵树狠狠的踹了一脚,却在下一秒痛到嗷嗷叫。
判官平时是个文弱的人,但没想到竟如此弱不禁风!
如不是那日判官抢着喝了另一碗药,今天也不会让她孟萋萋再次跟别人对换了身体!
孟萋萋想到今早上朝时,判官用自己的身体热泪盈眶的望着盛嘉彦,那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让一直稳坐如山的阎王陛下也坐不住了,险些召他近前说话。
好在血河将军那群跟班及时将判官捂着嘴抬走,否则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如果让盛嘉彦知道她故技重施……
孟萋萋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寒颤。
反正这药效也不过几日就换了回去,这几天就先假扮好判官,先秉烛夜读恶补地狱法典吧!
孟萋萋仰天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却在回首的那一瞬间看见不远处有个俊俏的书生鬼向她抛来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孟萋萋身侧的拳头捏紧,强忍住要打人的冲动。那书生鬼却尾随她一直走到了判官家门口,最终孟萋萋忍无可忍,森寒道:“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打的你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书生鬼吓的落荒而逃,孟萋萋得意的回过头,却看见站在门里头的黑无常。
黑无常审视的目光让她心头一惊,连忙狗腿的跑过去:“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啊?”
黑无常冷冷地看着她因为谄媚而互相揉搓的双手,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递:“陛下让你去给孟婆送桂花糕。”
“我送?!平时这不是都是你做的吗?”孟萋萋话音刚落,黑无常已经从眼前消失。
盒子里散发出桂花糕的芳香,孟萋萋凑近嗅了嗅,胃中馋虫被勾起。微一思考,便提着盒子往房中走去。
哼,谁要送给判官吃,干脆她一人独享算了!
当天夜里,孟萋萋趴在几大摞书海中,津津有味的看着判官写的小杂记。
原来判官刚来地府与盛嘉彦共事的时候,曾闹过许多不愉快。判官是天庭派来的神官,他自认为盛嘉彦对他的态度就算谈不上尊敬,也可以和善点吧?然而他完全料错了,刚上任没几天便因为将鬼魂判错地狱,而遭到盛嘉彦的责骂,很多时候还带着冷嘲热讽。
孟萋萋可以想象到盛嘉彦的一张毒舌嘴是如何将心高气傲的七尺男儿判官说哭的。后来判官受了委屈便要回天庭诉苦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好几次将天帝说的烦了,也不再理会他。判官便在南天门前打地铺睡了几天,最终还是盛嘉彦飞到九重天上,一脚踹在了判官屁股上,直接将他踢回地府。
后来判官便再也没闹腾过了,在地府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到现在,成功被阎王大人驯服。
孟萋萋看到这一页时,摸了摸宣纸上明显的泪滴痕迹,暗叹生活不易。
想想在盛嘉彦手下忍辱负重多年的判官,她还有什么不能忍!?做人就该像判官这般!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眼角那莫名的湿润是为哪般?!
孟萋萋伸手拿起盒子中最后一片桂花糕塞入嘴中,她强忍着倦意开始翻看盛嘉彦压给判官的折子。
一般这种折子都是盛嘉彦首肯,然后丢给判官让他盖章再发往其余各司的。
背法典不是她强项,但盖个戳也没什么难的!
孟萋萋拿出书架上摆放着的红泥与印章,只觉那装红泥的盘子比她的脸还大。
还没等她盖几个章呢,孟萋萋便困得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第二日——
盛嘉彦脸上阴晴不定的看着手中的奏折,孟萋萋站在底下缩头缩脑的打量。
阎王陛下的指尖抚过折子上几处桂花糕的碎屑,以及孟萋萋昨晚睡着不慎将脸滚上红泥又盖在折子上的印记。那一张红色的大脸深深的印在了文书上,尤其两抹鼻孔印记最为夺目。白无常站在盛嘉彦身后看见了压抑住狂笑。
盛嘉彦的情绪倒是很镇定的模样,他问道:“崔判官今日仍旧身子不适?”
孟萋萋连连摆手:“不不不,今日好很多了。”
盛嘉彦从容不迫的对着她展开折子,那张赫然醒目的红色大脸挤进孟萋萋的视线中。
“那这个判官想如何解决?”
孟萋萋已经骇的抖如筛糠:“下官知错了,陛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盛嘉彦将折子合上:“这个奏章是我准备给天帝的回执,不如我们就这么交上去,让天帝也好好通过这个轮廓看看你是否过得滋润。”
孟萋萋急了,现在这错是她犯的,又不是判官本人。如果天帝责罚,那到时就是判官替她受过。他本就是无辜的,孟萋萋当然不会让他替自己去背锅。
“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再犯错了!”
盛嘉彦眉梢轻扬,神色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好——”他把玩着桌案上压纸的玉石:“下一个进来的魂魄,如果你能不出错,我就原谅你这次。”
“好!”孟萋萋一口答应:“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她昨晚恶补了地狱法典,盛嘉彦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俩人转去判官殿中,盛嘉彦坐在幕后听着孟萋萋审案。
殿外,两个鬼差押着一十来岁的少年走进来,“大人,犯人屈鹤已带到!”
孟萋萋看向堂下跪着的少年,他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可见生前没有过上什么优渥的日子,死后连蔽体的衣服也没有。
她轻车熟路的翻开生死簿记载屈鹤生平的那页念道:“犯人屈鹤,你毒害亲生父亲致其死亡,这个罪你认不认?”
少年埋着头,声音很是平静:“认。”
按照惯例,鬼魂认了生前所犯下的过错,画押过后便可由鬼差带着去往他该去的地狱服刑。
可孟萋萋提着笔悬在半空,迟迟不肯下笔。
生死簿上记载着:“屈鹤,年十二,其父张某嗜赌如命,经常对双目失明的妻子拳打脚踢,最后嫌弃妻子碍事将她活活饿死,并且为了抵债试图将不满八岁的女儿卖入青楼。屈鹤反抗无用,遂趁其父酩酊大醉后将其杀死。”
生死簿上寥寥几语就概括了他的一生。孟萋萋抬头看见少年露出来的胳膊上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伤疤,她看着少年放在膝上屈起的拳头和他挺的笔直的身形。
她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良久,孟萋萋深吸口气,转头对着幕后道:“陛下,我认罚,我判不了。”
“为何?”
孟萋萋将笔搁下:“因为我觉得屈鹤无罪,他母亲的悲剧与他妹妹的一生都要葬送在他父亲手里,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所以我无法判决,罚我认了,不过请陛下等到三日后再来施刑吧。”
跪在堂下的少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少年的双眼清澈灵秀,他放在膝上的双拳渐渐发颤。
盛嘉彦许久都没有说话,须臾,只听他淡淡道:“你现下是判官,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何判,你说了算。”
孟萋萋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她连忙下了台阶将屈鹤扶起:“虽然不用判你入地狱服刑,但杀人偿命,你就在枉死城里随处找个活计先做着,权当服役吧。待刑期满了,你再去投胎。”
屈鹤嘴唇轻轻一动,最终低低吐出俩字:“谢谢。”
孟萋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让鬼差带了少年出去。
盛嘉彦端坐在幕后,他似是心情极好,指尖揉搓着折子上方才刮下来的桂花糕碎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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