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厉害啊——”
翡翠交口称赞,一边想起仙尊那张清冷如寒泉,皎洁如月辉般的英姿俊容来,不知仙尊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是闭目打坐?还是闲看佛经?
她撇嘴,按照仙尊那冷清的性子来说,除了这些事儿之外,恐怕不会想起要做些旁的事来。
正这么想着,翡翠瞅见桃树枝桠自身那么微微一晃,仿佛是她的错觉般,她竟看见一层光晕自那枝桠蕊瓣中浮现出来,然后渐渐扩散,逐渐蔓延在桃树底下划出一道深深浅浅的光影来。
翡翠一愣,正要仔细去看,却见那光影逐渐变深,拉长,慢慢的,化作一片若隐若现的人影。随着人影逐渐变深,轮廓缓缓清晰,一张清越出尘的面容显现出来。
“呃?!诶?!你是——”
翡翠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沉静无言的面容。
“翡翠?”
冷月仙尊负手立在桃树下,听到声响后转过身来,朝呆滞当场的翡翠微微颔首,脸上还是那副疏离遥远的清冷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好奇为何自己会突然看见翡翠。
“仙,仙尊?”
翡翠揉揉眼,心道莫不是自己眼花了……这远在蓬莱仙境的仙尊大人怎会出现在九重天上,她的后院?
“不是我的错觉?”
揉了两遍眼,仙尊还未消失,翡翠默默道:“不是我的错觉?那怎么会?”
“——仙尊,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她傻乎乎地看向仙尊。
仙尊今日身着一件翠绿色长衫,下摆极大,迎风飘扬颇有几分浊世之姿,面对翡翠的疑问,他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本尊神气与蓬莱万物相生相吸,在特定情况下,两者会产生共鸣。”
翡翠拧眉:“也就是说,这株桃树与它那远在千里外的母树产生了共鸣,出现了海市蜃楼?”
“对,”仙尊点头:“而本尊恰好在这棵树下。”
……
“好巧啊——”
“……”
“那仙尊你何时回去休息啊?”
阴影中的仙尊好似仰头看了看天色后,转头对翡翠道:“日头尚早,本尊再留片刻。”
翡翠听了,心中倒觉得挺开心:“难得同仙尊你见此面,不如咱们聊聊天吧!”
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商量的语气,因为——
仙尊拧眉看着翡翠从窗里一跃而出,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想了想将回绝的话压在了心里。
“聊什么?”
“诶——仙尊你可知道这两日发生了多大的事儿么!”翡翠两手托腮坐于阴影面前,脸上自然是愁云密布。
停顿片刻,她听仙尊道:“这是自然。你那未过门的夫婿重新找上门来的事儿如今早已传遍了四海八荒。”
这,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翡翠忧郁地叹了口气惆怅道:“也是啊,好好地招个夫婿,偏偏有人来搅黄,真真是愁煞人也……”
仙尊看了翡翠一眼后不言。
微风吹动花枝,在二人面前投下浮浮沉沉的光影。
翡翠又叹了口气,语气低落道:“仙尊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当年若不是我同那人牵缠,也不会害了崇景哥哥……如今那人再度立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她对帝临渊的情感很特别,从别人口中得出的是她应该恨他,可她却恨不起来,相反也爱不起来……
他好像从天而降侵入自己生命中一般,她无法将别人叙述的经过代入到自身的情感之中——因为她记不得与他曾经相识相处相爱的分毫来。
这样一个人,她做不到完全忽视,但也无法真正势同水火痛恨起来。
“仙尊,你不说话,是不是真的在怪我啊……”
翡翠抬头,见仙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身后,面容隐在暗影中,看不清神情来。
“怎么了?”
她跟着一道回头,看见一人身影遥遥立在几步之外。
“是你——”
翡翠神情复杂地看着帝临渊远远走来,下意识地去看仙尊。
“没关系,他看不见我。”仙尊动了动嘴。
“修罗大君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难道堂堂九重天帝姬的寝殿是让你随意闯入的么?”翡翠背过身,面向着帝临渊表情漠然。
帝临渊耸肩,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本君是特意向帝姬请安的。”
翡翠咬牙:“请安?请安为何连声通报也无?”
真当她这清芷宫乃菜市场般来去自如啊!
“方才找人通报几声,久不闻帝姬回音,本君心中甚是担忧,遂不请自来了。”帝临渊略带深意的目光投射到翡翠背后的桃树之上。
“帝姬这花园中栽得桃树不错,枝桠分错,花蕊妍丽。不知是何处品种?”
翡翠回头时,阴影下已无仙尊身影。
“大君眼光果然独到,此树乃本姬特意从蓬莱移植而来,只此一棵,恐怕大君可要失望了。”
她用袖子掩嘴,对着帝临渊皮笑肉不笑。
“原来如此,那真是遗憾——”帝临渊微微一笑,拂下鬓边一朵蕊瓣,朗朗道:“不过得以在帝姬此处欣赏到如此美景,本君也不算是抱憾而归了。”
“大君这般想,那是再好也不过。来人啊——看茶。”
二人移步到前方的石亭落座,桌上摆着几蝶茶点。一旁立着一名看茶的仙娥。
翡翠看向帝临渊:“本姬猜想,大君今日前来绝非只为了请安吧——”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帝临渊端起茶杯押了一口后蓦地笑了:“帝姬还是这般爽脆利落,既然你都开门见山问了,那我也不妨直说。”
“但说无妨。”
“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帝临渊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翡翠:“三千年前的往昔——帝姬究竟还记得多少?”
翡翠愣了愣,他果真是来问这个的……
“全部都不记得了。”她摇头。
“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帝临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被他二度逼问的翡翠有些气恼,她略带讽刺地回道:“要说记得,我倒是记得自己是满身鲜血回到九重天的,对此,大君能向我好好解释一番么?”
帝临渊愣了愣,嘴角的笑容犹在,然眼底的光芒却沉寂下去。
“帝姬当真想知道?”
知道什么?究竟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一身鲜血又是从何而来?
翡翠摇头,如今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知道不知道真相又如何,现在的她不想同帝临渊再起任何瓜葛。
“前世如浮云掠影,真真假假,如今都不作数了。本姬倒觉得忘记也没什么大不了。”
话音未落,帝临渊忽然夺住她手腕,翡翠一愣,用力一挣未果,反之整个人被拉近到他面前。
“你——”
“你当真想忘得一干二净?”
帝临渊压低了的声音隐约泄露了三分危险,他目光灼灼地锁住翡翠,暗红色的眸子深处好似泛起了惊涛骇浪。
“大胆——快放开我!”
翡翠用力挣手,一边向腰侧摸剑。
今、今日要是不一剑戳死这登徒子,她心中这口恶气委实是难以平复!
“没关系,即使你想忘了,我也有一百种法子令你记起来——”
他轻轻一笑,薄唇一张一合,翡翠忽觉浑身一怔,随即迎来一个微凉的怀抱之中。
“来——翡翠,随我一同去看看那段属于我们的回忆——”
萦绕在耳畔的声音,低沉却又暗藏悲伤,翡翠隐约中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然辗转反侧,始终无法落下泪来——
……
再度睁眼时,二人立在一片蓝天绿草之下,天是万里无垢,一如那明镜当空。微风拂过片片长草,带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是何处?”
“你还记得么?从前我们经常会在此处相约见面。”帝临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任凭风扬起他宽大的袍子。他的侧面看起来有些许落拓不羁,令翡翠心头蓦地产生一种熟悉感。
好像自很久以前,那人便立在这里,静静地等候着。
“看什么?可是记起什么来了?”帝临渊转过头,习惯性地挑起一边眉毛,冲翡翠笑。
又冲她贼兮兮地笑了,这人怎么老是看着不怀好意啊——
翡翠撇嘴,顺口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挑眉很贼?”
“你不是第一个。”某人越发笑得奸猾起来。
“时间不多,再带你去看看你别的地方——”
他自然而然地环住翡翠双肩,长袖一挥,面前景色倏忽变化,蓝天绿草缓缓褪去被一片宁静幽深的小湖所取代。
夕阳缓缓落下,霞光在湖面上载浮载沉投下一大片深浅不一的阴影来。
“这里很美——”
“是,这是你从前最爱的景色。”
帝临渊笑了笑,伸手想去抚摸一下翡翠散乱的鬓发,却被她向后一躲。
看着男人脸上划过的一片失落,翡翠尴尬道:“先说明一下,景色虽然很美,但我依旧什么也记不起来……”
“没关系,适当刺激软硬皆施假以时日,你自然会记起来。”
帝临渊沉默了小会,露出越挫越勇的厚脸皮笑容来。
翡翠扶额,刚才那一瞬间怎么会觉得他很伤心呢……这个人分明,脸皮厚的很呢……一定是她的错觉,错觉。对恶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呐!
“还有事么,要是没什么事儿,那本姬便要回去了——”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翡翠终于知道方才帝临渊那句适当刺激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故地重游……
她望着面前那一条贴满红纸,挂满红灯笼的长廊,缓缓捏紧了拳头。
这场景她自然是很熟悉,曾经无数次出现自己的梦魇之中,挥之不去……
“你还记得,这里么?”帝临渊的声音在背后遥遥响起。
翡翠嗤笑:“自然是记得,这么些年来唯独这里我记得清清楚楚,难以忘怀——”那把利刃捅入身体的刺痛感,即使是在梦中也能深刻感受得到。
“——那么,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在这里刺了我一刀么?”
狂风在耳畔呼啸鼓噪,然而翡翠却未遗漏任何一个音节。
“你说——是我刺了你一刀?”
原来她猜中了这故事的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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