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杏儿拉着宁勋一口气奔出好远,这才停下脚步,两人都不住地喘着粗气。
宁勋奇道:“你怎么想到去问那戏坊的去处,若不是那老妇人说,好多孩童都去看着皮影戏,我还想不到呢。”
“哈哈……这你都不晓得?”吕杏儿咯咯直笑,“这《大闹天宫》就是小孩最爱看的,你小时候就没看过吗?我那时可喜欢了。”
“我可不爱看这玩意。”宁勋苦着脸道。
我可事实上,他倒小时候倒是也想像寻常孩童一般能看上一次这《大闹天宫》。可父亲宁俊涛给他安排了教书先生在府里,每天不是念书就是做功课,哪有看过什么皮影戏。
宁勋与吕杏儿两人沿路朝着西边走去,不多时就寻到了德申坊的所在。这戏坊说大不大,在芙蓉镇上也不甚有名。往日里戏台上演的都是大人爱看的大戏、正腔,现如今芙蓉镇上纷乱至此,也无人雇这伶人红角来唱戏。
这皮影戏,还是戏台老板自己压箱底的绝活。为了糊口活命,强支撑这戏坊存留,这才亲自上阵操演。
小儿爱看这皮影戏,但票价却是不低。往日也就只有大户人家,舍得银钱让自己孩子看上一出。现下这个时节,要是照原来那样卖得高,自然更加没有人愿看。于是戏坊老板压低了价钱,这才热热闹闹坐了一堂的人。
现如今,芙蓉镇上的居民足不出户,一天到头也在街上瞧不见许多人。戏坊老板为了这一出皮影戏,只好走街穿巷到处宣传。那些孩童一听这演的是《大闹天宫》都吵着闹着要去看,更何况这票价如此之低,若是错过这一回,下一回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遇上。
家中大人初时是不答应的,这外面如此混乱,在这时候去看什么皮影戏,便宜没占到到时候要再出些什么幺蛾子可麻烦得紧了。
可偏偏这人担心什么,这戏坊的老板就帮什么。大人不是怕孩子自个儿去不妥当,自己带着去又不方便吗?那他便提出自己挨个接去,看完皮影戏再挨个送回来。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却是再没有谁能拒绝得了了。想这芙蓉镇上,舍得花钱让戏班子上门唱的屈指可数。虽说这次德申坊不是他们请上门的,却是包接包送。这样的待遇,恐怕这辈子也见不上几回。于是,大家纷纷都松了口,让自家孩子跟这戏坊主去了。
吕杏儿与宁勋倚靠在德申坊的门外,透过栅栏往里头不住地张望。只见那孩童的数量少说也有八九十人,这数目之巨却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之前,两人还担心挨家挨户寻不到一个小孩,这一下见了这么多,却又不知如何下手。
“这么多人在这,你瞧着可有什么办法吗?”吕杏儿皱着眉头去问宁勋。
谁知宁勋却盯着台上的皮影戏看入了迷,那孙悟空一棒子打翻了哪吒,正要驾云追赶,他竟伸出双手要鼓起掌来。
“你在做什么呢?”吕杏儿叉着腰,狠狠一记打在宁勋的后脑勺上道。
宁勋吃痛,“哎哟”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你干嘛呢?”
“叫你来是让你看戏的吗?你还想不想救你爹了?”吕杏儿怒道。
宁勋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糊涂了。忙道:“可说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办?”
“刚刚不是我在问你吗?你倒是出出主意啊!”吕杏儿不满道。
“我……我也想不出来。”宁勋恼道。这么多小孩,他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叫出来。再说就算自己这里有零食,但这眼前小孩子正看得起劲,怕是再吆喝也不会有人搭理他。
瞅着那戏台上的皮影,正演到紧要的关头,换做谁都不愿意这时候离开座位。可要等到这戏演完却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天黑才结束,怕是家里大人要来接,到时候就没办法下手了。
“吕姑娘,你看过这《大闹天宫》你看这演到什么地方了?”
吕杏儿闻言,只好先细细看了一段,这哪吒刚被打上了天,二郎神还没出场,该是还有一大半的时间。不过这皮影戏与其它戏不同,其他大戏一场从头要唱到尾,是不带歇息的,而后面操作这皮影的人,用这双手鼓捣,很快就会疲累,所以一场之中还要分节。一节演完,喝茶休息,再演下一节。
“二郎神还没登场,这戏还得唱上一会儿,我们瞧瞧这演皮影的什么时候歇下,这中间休息的时候,小孩子便坐不住了。”
宁勋不认识什么二郎神,只是疑惑道:“这戏还有唱一半休息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说着又伸长脖子去看那戏台上的皮影。
吕杏儿被宁勋这举动弄得没了脾气,这办法没想出来,还有闲情逸致看着皮影戏!一想到回去和狄秋交不了差,她心中就不由地焦虑起来。
不多时,只瞧着孙悟空与四大天王打在一起,果不其然那后方的戏坊主停下手来道:“大家歇一下,待会儿二郎真君就要出来了。”
吕杏儿见状忙用胳膊肘顶了顶宁勋:“快!再不想些办法就来不及了。”
宁勋犹豫了一下,掏出怀中的包裹,把心一横,正要吆喝起来。也知道现在不试一试,可能就没得机会再试了。
可还未等宁勋出声,却听那戏坊老板喊道:“大家切莫往外走动,待会儿演完我还要带你们回家去呢。”
“知道啦。”小孩们陆陆续续地答道。
宁勋听在耳中愣了一下,心想:这些小孩难道不由他们家里人自己来接吗?
“喂!”吕杏儿见宁勋发呆,赶忙催道,“你做什么呢?还不快点,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等等……你先别忙,我好像有主意了!”
“主意?什么主意?”
只见宁勋二话不说,却是一把拉住吕杏儿,往那后院奔去。直瞧到那后面紧锁着,推了一推纹丝不动。宁勋张望了一下四周,发觉没人看到,便向着墙头一指:“我托你上去。”
吕杏儿大窘,自己在上头,那宁勋岂不是要瞧见自己的裙底了吗?便不好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倒是先说清楚,不明不白地要托我进去做什么?”
“哎……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你不进去那便由你托我吧。”说罢,宁勋让吕杏儿蹲下双手交叠,然后自己一脚踩在她的双手手掌之中。
吕杏儿咂了一下嘴,只好用劲托起,帮助宁勋越上墙头。好在宁勋身体不重,吕杏儿又学过几手拳脚,否则还真不容易将他弄上墙去。
宁勋扒着墙,费了好大的劲这才成功进到院子里,把后门打开了。吕杏儿进到院中还是不停地追问:“快说呀,人都进来了,待会儿我该怎么配合你?”
宁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道:“你听到那演戏的怎么说了吗?他说待会儿演完这场《大闹天宫》后还要亲自送那些孩子回去。”
“这又怎么了?”
“哎,你怎么不明白呢?”宁勋急道,“要是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用那些零食去骗小孩出去,等下一节一开始,这演戏的一看小孩少了那么多,还不马上出来找?我们带着人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被追上了。”
吕杏儿一听,宁勋这话说的确实是在情在理,自己刚才真是急昏头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道:“那我们现在潜进来又是做什么?总不能把这老板给绑了吧?”
“还别说,我现在还真是这么想的。”宁勋承认道。
“你疯了吧!”吕杏儿连忙抓住宁勋的手臂道,“狄大哥可只是要我们帮忙带小孩子过去,你绑这个戏坊老板做什么?”
“自然是有必要,我才会去做!”宁勋解释道,“我们手中的果脯、肉干数量也有限,可喂不了这么多小孩。要是有着老板手中的皮影戏吊着他们的胃口,可要稳妥多了。”
“不成,不成……”吕杏儿只觉得匪夷所思,“你这办法不仅部稳妥,反而危险得紧。”
“怎么会!”宁勋说,“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么多小孩吵闹起来,可是一点吃食能控制得住的?”
“这……可你要怎么绑这老板,你却会武功吗?”吕杏儿也觉得真要到那样的地步确实有些棘手。
“这怕什么?这世上也未必是一定要会武功才能办得成事的。”宁勋笑道,“你就瞧我的吧。”
两人缩在墙角偷偷往里头看了一阵,只见那演戏的老板正悠哉地喝着茶,与身旁的助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许久这才站起身来往后院走来,看样子是要出来小解。
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宁勋赶紧冲上前去,在身后捂住这老板的嘴巴,恶狠狠道:“想活命的就别出声!”
老板被吓了一跳,他哪里知道自己这后院竟然会有人溜了进来。只是轻叫了一声,立马就乖乖闭上了嘴。
可方才那一声轻叫却还是引起了前面助手的警觉,出声问道:“老板,你是怎么了?”
吕杏儿与宁勋都是一惊,宁勋只好赶紧勒住老板的脖子,生怕他呼救起来。
这一勒顿时把老板的求生之念瞬间打消了去,只好道:“我没事,这地上有些滑,我差点摔了一跤。”
吕杏儿见这老板老实,长出一口气,赶紧朝着宁勋使了一个眼色,将人拖到了墙角。
“两位好汉,我这戏坊濒临倒闭,现下可没有银钱可以孝敬,还望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我的性命吧。”老板一边跟着走,一边轻声求饶道。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这芙蓉镇现在的情况,压根就没有人来听戏,连他自己也被逼无奈亲自上阵演起皮影戏来,身上除了几个助手的工钱,连吃饭的碎银都不剩多少了。
宁勋与吕杏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是正经人家,哪里做过这绑匪的事,都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老板见两个人都不吭气,心中越发害怕起来。手悄悄伸道腰间,正想取些什么的时候,吕杏儿忽然道:“你干什么,给我老实点!”
老板吓得手急忙缩了回去,口中连连求饶道:“我这腰间有一块玉佩,算是我现在最值钱的物什了,两位若是不嫌弃,就先取了去,其他的银钱我实在是拿不出了……”
吕杏儿低头一看,这老板的腰间果然挂着一块玉佩,但至于好不好却难说了。
“快说正事……”吕杏儿悄悄冲宁勋使了一个眼色。
“咳咳……老板你这个月的收入如何,可说来听听吗?”宁勋假模假式地道。
老板听他问自己收入,也不敢瞒着,直道:“那李清知搞得这芙蓉镇乱七八糟,我这戏坊现如今都没怎么开戏了。坊里的钱只出不进,我……我都快没辙了。这不……今儿个,我自己没办法都得自己演皮影。昔日个角儿都因我支不出工钱,投奔其他戏坊去了。两位好汉,您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老板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今还在这德申坊的就只有几个助手,演这皮影戏还算勉勉强强,但要换其他的大戏,就没几个能出场了。
宁勋环顾四周,这后院里头杂物堆得老高,上面还蒙上灰尘没可见好久已经没有人打理了。有几件戏服随意丢弃在地上,便如抹布一般肮脏不堪。要知道这戏服可是任何一个戏班子的立足之根本,却如此被糟践。可见这老板说的不是假话,这戏坊确实已经是江河日下了。
见其如此可怜,宁勋不由地生起恻隐之心。但既然她和宁勋都答应了用软的,那也不会伤害这个老板。刚好也借着这机会,好帮他一把。
“外面那些小孩都是你一个个叫来的吗?”吕杏儿问。
老板使劲地点点头:“都是我一个个叫来的,现在生意难做,大人都不让小孩子出门,所以我都是包接包送的。”
“嗯……这倒是不错,我这边也有一些小孩子想要看皮影戏,就是找不到人敢去演。我看你这么好心,不如跟我去一趟如何?”
“这……这……”老板嚅嗫着不敢立即答应下来。他偷眼看着吕杏儿心中想着,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会落草为寇,实在让他难以理解。这让自己去演一场皮影戏倒是好说,只是这院中的孩子自己该如何安置呢?要说自己先送了他们回家,这两人肯定不会答应。
宁勋见这人半天不说话,却还当他在拖延时间。要再等下去,前面的人还等不到他回来,那肯定会出来寻找。到时候,他们可就麻烦大了。
“你去是不去,现在我同伴还与你好商好量,待会儿我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听着宁勋的威胁,老板心中咯噔一下。身前这女子倒是文雅的面相,身后这人却是说不准。要是真发起狠来,自己可招架不住。便道:“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这一下更让吕杏儿确定了这老板在拖延时间,连忙对宁勋使了一个眼色道:“快些!”
宁勋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了几锭银子塞在老板的手里:“这是定钱,你愿跟我们去,事后还有赏。”
捏着这沉甸甸的银两,老板吞了一口唾沫,这笔钱不仅足够戏坊的开支,甚至等到这芙蓉镇一解封,那他们德申坊出去之后还能东山再起了。
“老板,你还没好吗?”前面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呼唤。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都惊了一跳,宁勋急忙勒了一下老板的脖子。老板立刻回应道:“马上好,你再等等。”
这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些动摇,这钱可不是小数目。倒不是说他贪钱,而是现在真的需要这笔钱救急。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他的生路倒还可以另说,可这德申坊的生路却是至关重要。
“大爷……敢问我这去的地方可是在这芙蓉镇中吗?”老板还多少有些担心,要是这一趟要出了城去,却是有些麻烦。要是让官府撞到自己与这匪寇走在一起,那别说这德申坊,自己这小命都要不保了。
宁勋与吕杏儿一听,不禁暗暗点头,觉得这事多半已经成了。吕杏儿乘热打铁道:“我们的据点就在这芙蓉镇里,你只要答应好好演,那少不了你好处的。”
听到是在镇上不用出去,老板放下心来,续道:“小的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大爷可否答应我?”
吕杏儿与宁勋心中不禁暗喜,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但宁勋还得扮个白脸,出言道:“你少得寸进尺,是想更多赏钱吗!”
“不不不……大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忙否认道,“我只是因为外头还有一堆孩子,我待会儿还要将他们送回家去,所以可能要迟一会儿才能与你们同行。”
“哦?你可不要耍花样,要是让我知道你通风报信,小心我烧了你这戏坊!”宁勋佯怒道。
吕杏儿见老板被这话吓得脸色铁青,赶忙装好人道:“没事,没事,你带着这些孩子与我们同去,就让他们再免费看上一场皮影戏,结束后再送他们回去不就得了?”
“这……”
“这什么这!再废话,小心我烧了你的戏坊。”宁勋恐吓道。
老板捏了捏手中的银锭,为了德申坊的未来,终于鼓起勇气道:“那好吧,我与你们同去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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