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哥,我昏迷了多久?”裴朗操着虚弱的声音艰难问道。
“已经有好几天了,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你好好休养,等到你的病好,我再慢慢……”
狄秋话还未尽,裴朗就急着问道:“我爹呢?他在哪里?”裴朗一直都在担心父亲的安危,即便这才刚刚复苏,也是急着第一时间去问父亲的情况。
狄秋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总不能明着告诉裴朗,他父亲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裴朗见狄秋不说话,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但见狄秋为救自己这般辛苦,自己若再追问不休,只怕更添其烦恼。于是,干脆合上眼睛低头佯装睡去。
狄秋见状,还当裴朗真的睡着了,顿时大松一口气。若是裴朗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去说才好。
“小兄弟,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去照顾那位女兄弟吧。”大夫道。
“女兄弟?什么女兄弟?”狄秋直觉得这个词新鲜。
却见大夫笑道:“你说后头那位不是你的夫人,可不就是你的女兄弟吗?”
大夫油嘴滑舌,倒是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可后面吕杏儿听了却顿时大怒起来道:“你再胡言乱语小心姑奶奶我发火!别以为你救了我和我朋友的性命就可以这般无礼。”
“哎哟哟,发火了,你快去哄哄,否则我这小命就不保了。”大夫倒是不以为忤。
狄秋无奈,只得去了后堂对吕杏儿道:“大夫他也不是故意的……”
“狄大哥,你就是心肠软,但凡拿出对付坏人的三分硬气,那大夫也不敢造次。”吕杏儿道。
“行了,行了,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伤,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可以不喝吗?那药真的苦得紧。”吕杏儿听见要喝药,急忙连声哀求道。
狄秋无奈地要了摇摇头:“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怕吃药吗?”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怕苦……”吕杏儿嘟着嘴,一脸委屈模样。
狄秋见了于心不忍,想了一想道:“这样,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带你回去见宁勋他们如何?”
“真的?”吕杏儿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去。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只是你要喝得一干二净,不能留哦。”
“知道了……我喝还不成吗。”
狄秋叹了口气,去将吕杏儿的药煎好,又找来一颗决明子,待吕杏儿喝下那药后方便给她解苦。
这狄秋不知道的是,吕杏儿虽怕苦,却少有像在狄秋面前直说出来,又是耍赖,又是讲条件。不过是女孩子性情,要在心上人面前撒撒娇罢了。
只可惜狄秋不懂男女之事,这也好,那也罢,不过是榆木逢春,不解蜂蝶之意。
吕杏儿服完药后别过大夫,与狄秋共骑一匹黑马便往狄府赶去。
经过昨夜的剧变,芙蓉镇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街上又重新冒出了商贩,行人也多了许多。
就在这时,远处一堆人簇拥着向这边走来。离得近了,狄秋与吕杏儿才看到这人群中央竟然是李源。
李源身上戴着枷锁披头散发,脸上尽是污垢。眼睛不断地躲闪着,不敢看身边围着他的众人。
百姓一边口中高声呼喊着:“快把我家人的去向告诉我,你这丧尽天良的狗贼!”一边将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往李源的头上砸去。
“他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应得的报应,从高台上跌下,这落差我看他也接受不了吧。”狄秋道。
吕杏儿似不愿意看这样的场景,只是淡淡道:“我们快走吧。”
狄秋默然无语,这才策马离去。
两人回到狄府,将黑马栓在马厩之中。宁勋与宁俊涛听到屋外有声响,急忙迎了出去。见到狄秋带了吕杏儿回来,却不见裴朗的身影,忙问道:“你们总算回来了,裴朗他人呢?”
“说来话长,还在大夫那里医治,昨日你给我服的那株寒性极大的枯草,碎渣已经被拿去给大夫配药了。现如今,裴朗才刚刚苏醒,还没办法走动。”狄秋回答道。
吕杏儿见了宁俊涛敛衽行礼,口中问候道:“宁老爷身体可好?”
“我无妨,自醒来以后吃了些干粮果腹,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那便是极好不过了,梁伯人呢?他怎么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吕杏儿问道。
宁勋一听吕杏儿问梁老的去向,心中吓了一跳,他事前却还没与父亲编好话,这一问恐怕要露馅。
果不其然,吕杏儿这么一问,宁俊涛正要说:“屋里……”
“对极了,屋里的那本《皓首经》便是梁老留下来的,昨日我们便是在那本《皓首经》上找到了解你昏睡的刺毒红花。”宁勋没让父亲说出后半句,急忙把话茬接了过来。
“《皓首经》?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听梁伯提起过?”吕杏儿奇道。
狄秋见宁勋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顿时心中了然,马上也跟着道:“那《皓首经》是梁老所著,里头是他多年来潜心研究毒理的成果。他定是觉得你对这毒理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才从未提及。”
“原来是这样,我待会儿可要好好问问梁伯了。”吕杏儿道。
宁俊涛不知儿子忽然抢了自己的话是何缘由,后面狄秋却也顺着这什么《皓首经》说个不停。那姓梁的家奴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这吕城的女儿却还要找他好好问问,人已经死了却还如何能回答得了她?
“可是他已经去……”宁俊涛去世二字还未出口,却听宁勋又急急打断他的话来。
“可是梁老已经去了江南的梁家,现在不在这里了。”宁勋道。
此话一出,不止吕杏儿,连宁俊涛特跟着懵了。吕杏儿心中大急,这梁老是他爹去世以后唯一的至亲之人,这一见不到他心中难免会有些发慌。忙问道:“梁老什么时候走的,他为什么不与我道别呢?”
“就在前头,与那个黑衣人交手以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了他的包袱和那本《皓首经》。”宁勋道,“我们也是觉得梁老不告而别不太合适,也曾劝过他。但他说,你受了这内伤,要是见到他离开,肯定是不依的,所以这才在你昏迷的时候就走了。”
“那他走的时候有说明原因吗?”吕杏儿道,心想梁伯还是知道自己的脾气的,若是要走自己确实会非赖着不肯。
“梁老说那黑衣人之前他曾交过手,但因为惧怕他身后梁家的势力,所以才放他一马。这一次梁老又出面与他作对已经激怒了他,所以扬言要去南方对付梁老的家人,所以梁老不敢耽搁这才要赶回去报信。”
“原来如此,不过我看着黑衣人也就只是嘴上逞威风罢了。梁伯都已经把他打跑了,他还敢说什么去找梁伯的家人报复,这不是死鸭子嘴硬吗?”吕杏儿道。
一旁的宁俊涛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宁勋与狄秋这是要将那梁老的死瞒着。不过想想却也有其中道理,这吕城刚死不久,吕杏儿甚至还没有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现在若让她得知梁老也死了,实在是太过残忍。
“大家到里头说话吧,我听勋儿说裴老爷到现在却还下落不明,我们也该计划一下去找他,否则等裴朗康复过来,我们也难以向他交待。”宁俊涛道。
狄秋与宁勋见他没有说穿,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依着他所言,几人先入了狄府。
可吕杏儿才进了大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院中的水池破了一个大口,满地都是碎石与水草不说,还有几处堆积着篝火烧过的碳迹。
狄秋走时匆忙,也未注意院子里的情形,此时看到也是触目惊心。这院子的狼藉不说,连每处房屋的门窗也都失去了踪影,想必这地上的碳迹便是这门窗烧毁后留下的。
“狄大哥,你是不知道昨日你中了那刺毒红花后情况有多糟糕,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这毁屋之行,还望你不要怪罪。”宁勋不过好意思道。
狄秋听了宁勋的道歉,并没有生气,只是摇头惨笑道:“我这性命都是你救的,又何须多抱歉呢?这房屋不过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吧。何况我父母也已不在人世,此处现在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处伤心地罢了。”
见狄秋提到狄野和梁玉舟,宁俊涛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了你父母,都是铁血之人,有情有义,不该有此结局……”
说到痛处,几人都默然了。
许久后,狄秋这才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往前去看,往事便由他去了吧。吕姑娘你与我打扫一下这院子,宁勋、宁老爷,你们去屋里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待会儿就去裴朗那会和。”
宁勋与宁俊涛心领神会,连忙答应下来,就往屋里去了。
吕杏儿虽然奇怪狄秋方才才说这狄府不过是身外之物,于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为何又让自己帮忙打扫?但既然狄秋这么说了,她也没想着去问,便低身去拾那些碎石来。
宁勋与宁俊涛来到屋里,对着梁老的尸体双手合十,默声道:“梁老对不住了,您泉下有知该会谅解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梁老的尸体从后窗悄悄溜走,直到将人搬运到狄府后面才停了下来。
宁俊涛道:“吕姑娘待这位梁老如至亲,这入殓行礼与丧葬事宜该由她亲自操持才对。我们这么做实在是……”
宁勋听在耳中也是同思同想,但要让吕杏儿在这个时候接受这个现实,实在过于残忍。更别说,她又重伤在身,要是知道了这事加重了伤情,怎么也不是一件好事。
“为今之计,只能待吕姑娘伤愈之后,再委婉告知于她吧。”宁勋道,“我们快找地方将梁老葬了,否则时间一久怕是狄秋和吕姑娘要来寻我们。”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就这样,徒手在地上刨出一个葬坑,将梁老埋在其中。为了方便日后寻找,还不忘立上有些石块以作记认。
待到事毕,宁勋与宁俊涛又沿着原路返回,两人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
吕杏儿因为伤重,所以打扫院子的时候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只是歇一会儿,忙一会儿。狄秋也没有埋怨,也只是慢条斯理地打扫着,为宁勋他们争取时间。等到两人从屋里出来,冲他使了一个眼色,狄秋这才放下心来。
狄秋放下手中的事情冲众人道:“此处现在住也住不得了,我们现在还需找个新的住处才行。”
见狄秋要换地方,宁俊涛忙道:“不如去我家里吧,虽然我之前遣散了下人,财帛也带了出来,但府邸却还是在的,住人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做饭烧火需得自己动手了。”
众人一听也没什么意见,这些天来不仅风餐露宿,加上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能有一个安身之所便好,自己动手烧火做饭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老爷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当前我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也不知当讲不当讲。”狄秋忽然有些扭捏起来。
见到狄秋这个样子,宁俊涛立刻就不乐意了,横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父子俩的性命几次三番都是你舍身救下的,别说是请求,哪怕是要求,甚至是苛求,我父子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的。”
宁勋也道:“爹说的不错,我们早就像一家人一般,又何必这么见外呢?狄大哥但说无妨。”
狄秋见两人如此,也不再客套,口中道:“那我便直说了,不知宁老爷你可否支用些钱与我?”
“钱?”
宁俊涛与宁勋对视了一眼,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再多的钱都无法报答狄秋对他们宁家的恩情一二,却又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言的。
一旁的宁勋甚至止不住笑道:“狄大哥,于我们而言,我们父子俩性命都是你救的,这区区钱的事情又何必如此扭捏呢?”
可不料,宁俊涛在怀里搜索了半天,却是一枚铜板也未找到,更别说银票等事物了。
宁俊涛拍了一下脑袋喊了声“糟糕”,那钱在那晚与裴敬之、席守义、吕城他们在茅草屋前夜会之时,自己为了探听狄秋后面的营救计划,都送给了黑目凌作为贿赂了。
宁勋见父亲半天拿不出银两来,不由地奇怪,他们家家境殷实富足,怎么会身上没有带着钱呢?忙道:“是不是被抓的时候,李爵的手下都搜罗去了?”
“不不不,是……是那晚我送给黑目兄弟了。”宁俊涛尴尬道。
听到黑目的名字,狄秋脸色一变,心中如在滴血,他至今还不能理解当初黑目凌为何要背叛自己。若不是他,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在那一晚丧生……
吕杏儿心思细腻,见到狄秋面色有异,忙安慰道:“没事的,这钱我这里还有一些,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场。”说着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来。
狄秋见了,只是摇摇头道:“我在大夫那里支付了身上最后一锭银两,虽说作为诊金那是够了。但那大夫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为裴朗医治,这股大义区区一锭银子又如何能够呢?我想着,要再给上一些才好,更何况昨夜大夫还一宿没合眼地照料裴朗,我们要是不好好感谢人家,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听了,也都默默点头,狄秋所说的这位大夫,毫无疑问医德甚昭,只付给一锭银子,确实是亏待人家了。
“狄大哥,我记得大家带出来的行李里面都有不少的钱,怎么会用得一分都不剩了呢?”宁勋奇怪道。
这些天来,使钱的大多是狄秋,所以他最清楚不过钱财的去向。便道:“我们之前便支付了不少钱给那珍儿嫂与她那些邻友,接着是梁老为我置办马匹、衣物、面具。后来为了诱拐小孩,又花出去不少钱去买果脯、肉干,余下的虽然还有一些,但是为了让那德申坊的老板听命于我,所以我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
宁勋一听,掐指一算来,这花销之处竟然如此之多,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苦着脸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已经一穷二白了?”
宁俊涛见宁勋这个模样,气得给了他一下:“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难不成你富家子做惯了做不得穷人吗?”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宁勋忙道委屈:“我是说现在不只没有钱给那位大夫不说,我们其他的事情也一样也办不成了呀!”
“等等,狄大哥,既然那位大夫是个好人,应当不会再这诊金之上斤斤计较,我们若说明情况,想必他会理解的。”吕杏儿这样说着。
“他收不收是一回事,我们给不给却是另外一回事。我初时,为了救你与裴朗,对那位大夫甚是无礼,既然这钱我们支付不出,但也该好好想个找个法子赔礼才是。”狄秋摇头道。
狄秋向来是极重义气之人,这么多天的相处,几人再清楚不过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多次舍命相助。但现在众人所持不过几贯钱而已,实在是难拿得出手。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吕杏儿忽然歪着脑袋道:“我们虽然支付不出钱来,但未尝不能用别人的钱去付呀!”
“吕姑娘,你……你这是要我们去偷吗?这未免也……”宁勋对这个主意显然十分不看好。
宁俊涛却道:“话不是这么说,这劫富济贫倒是可以一试,只是现在临时去找谁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杏却儿忽然笑道:“你看你们这抓耳挠腮的样子,这芙蓉镇上的坏人不是有一个我们都认识的吗?更何况,我们又何必去偷去抢,明摆着拿不好吗?”
“明摆着拿?你该不会说的是李爵吧?”狄秋想起那晚百姓冲进府衙的情形。
“不对。”
“那是王盘山?”宁俊涛也猜道。
“还是不对。”
宁勋急了:“你快说呀,要急死我们吗?”
“当然是马进呀!你们难不成都忘了,他家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呢。”吕杏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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