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油灯的灯油都干了,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也只好去找茶花姑娘讨要了。”宁勋无奈地说。一伸手,不小心打到了灯盏,差点将面前的油灯打翻。
“宁勋你小心点。”吕杏儿道,“这么晚了,茶花姑娘应该已经睡下了,这时去打搅恐怕不太方便吧。”
黑暗中,大家嗅到有股焦糊味,那是灯芯发出来的。这没有了光源,这摘抄佛经中的名字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但现在要让他们去喊了才茶花起来却又实在不妥。
“也罢,不如就先睡下了吧。”狄秋建议道。
吕杏儿一听,并不同意,口中道:“要是现在睡下,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何来的功亏一篑,我们这佛经抄下来的名字恐怕还只有沧海一粟,怕是还有好多篑呢。”宁勋躺下身子,虽然心中不甘,但他说的却是事实。
狄秋坐在被褥上想了一下后道:“不如我们出了禅房,借着月光继续抄吧,今儿个是盈凸月,这光应该够我们看清这佛经上的字。”
“好主意,这不仅可以免了去打搅茶花姑娘,我们也能继续摘抄名字了。”吕杏儿开心道。
“啊?还要抄啊!可饶了我吧。”宁勋一头栽在枕头中,实在不想去来。
宁俊涛责怪道:“人家吕姑娘都不嫌累,你一个大男人也忒的没耐心,快起来!”
话已至此,宁勋不得不艰难地离开床褥起身,与众人行动起来,各自搬了佛经出了禅房。狄秋去偏殿又搬来桌椅,找了一处月光正合的空地放置下来。
好在这日月相不是朔月,这月光正合时宜。虽然佛经上的字小,本就颇为难辨认。但几人都没有什么怨言,又继续刚才的工作,细细开始摘抄起来。
但这月光毕竟不如油灯,随着夜越来越深,这月亮会在天上不断移动。每隔一段时间,狄秋便要搬着桌椅跟着移动。
宁俊涛毕竟是上了年纪,目力比不上狄秋他们年轻人。看得久了眼睛止不住发干发涩,到后来看起佛经上的字来越来越困难。但他心性坚韧,便是再不适去也不说出来,仍是努力地去辨认着,几乎脑袋都要钻到佛经里去了。
狄秋见状,忙停下手来道:“宁老爷,你先去歇息吧,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不打紧的,我还能坚持,就是慢些罢了。”宁俊涛谢道。
宁勋只顾着埋头摘抄,没有察觉到父亲此时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听狄秋这么一说,一把抢过父亲手中的纸张道:“爹,你这都抄错好几处,要是再抄下去,恐怕是好心帮倒忙了。”
“哪有的事,给我看看……”宁俊涛急着要抢回来那纸张。
谁知宁勋一把把纸张拿到另外一边,口中道:“我说的您还不信吗?您还是听狄大哥的,赶紧去休息吧,不然真熬坏了身子。”
“你……”宁俊涛气急败坏道,“都说了给我先看看,哪里错了。”
“您就别看了,快去歇着吧。”宁勋一把将那纸张揉成了一团,作废纸扔到了远处,又将父亲身旁的佛经都抢了过来,摞到了自己的佛经上。
宁俊涛没辙,只好道:“得,你爱忙就忙吧,我去歇着了。”说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回禅房休息去了。
见宁俊涛关上了房门,吕杏儿这才凑到宁勋身边好奇地问:“你爹真抄错了吗?”
宁勋嘻嘻一笑,又去把那纸团捡了回来摊开平整,口中道:“正所谓知子莫若父,我要不这样说,依照他老人家的脾气,才不肯去歇着呢。他不仅没抄错,这抄得恐怕比我们都好得多呢。”
说罢,宁勋将那张纸递给吕杏儿一看,只见上头摘抄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是十分工整,每个字都清晰好认。倒是宁勋的字,歪歪扭扭除了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什么字外,全然比不上他爹的书法。
吕杏儿止不住笑道:“你这字写得都是什么呀,你要不说,我还当是外国字呢。”
“你敢取笑我?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给我看看你写的。”说着宁勋救要去抢吕杏儿的来看。
吕杏儿偏不遂他的心,急忙把自己摘抄的纸张藏到身后:“不给,就不给。”
两人玩闹了一通,狄秋这才催促道:“好了,我们还是快摘抄吧,这么多佛经也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呢。”
“听到没有,狄大哥都发话了,还不快抄!”吕杏儿故作怒状。
宁勋悻悻缩回手来,嘀咕道:“我现在可有两人的份了,你们却也不替我分担一些。”
狄秋摇了摇头,只好从宁勋那里拿了一些佛经放在了自己这边,口中道:“这样总行了吧。”
吕杏儿见状不情不愿地道:“狄大哥,哪有你这么惯他的。”
“惯我怎么了,要不你也惯一下我。”说着,宁勋便拿了几册经书放在了吕杏儿的经书上头。
“你……”
吕杏儿刚要生气,狄秋忙制止道:“行了行了,都别闹了,这一晚上都过去大半了,再耽搁下去真的要十天半个月都摘抄不完了。”
听狄秋这么一说,两人这才安分下来,继续低头摘抄起佛经上的名字。没过多久,伴随着禅房里宁俊涛的熟睡的鼾声,困意逐渐袭上三人的心头,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次日天明,茶花起床庭扫时,看见院子里三人都靠在桌子上睡着了,地上桌上到处都是佛经与抄满了名字的纸张。
恰好宁俊涛也刚起来,出门看到茶花,道了声早安。口中道:“茶花姑娘,这第三道禅机可累坏我们了,他们三人也是累了一晚上,还是先不要叫他们吧。”
“施主一晚上都在抄录佛经吗?”
“不,只是摘抄佛经上的名字,你不是说第三道禅机问的是那泥塑的身份吗?”
茶花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笤帚来到三人身旁,将那抄录了名字的纸张都扫入了畚箕里头。
宁俊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口中道:“你……”
宁俊涛话还未说完,茶花急忙回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小声点,不要打搅了他们睡觉。”
宁俊涛不知茶花的意图,但心想她既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只见茶花端这满满一畚箕的纸张转身便去了伙房,不一会儿就远远传来的饭菜的香气。
狄秋三人梦中被这香气所惊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宁老爷,你也醒了?这一夜睡得可好吗?”狄秋看见宁俊涛已经起来,便问候道。
宁俊涛支吾道:“睡得倒是不……不错,只是……”宁俊涛眼睛不住地去瞟伙房的方向,心中关切那些纸张也不知被拿去做什么了。
“咦?我们抄的那些纸呢?”吕杏儿忽然惊叫道。
宁勋与狄秋顿时慌了神,低下身子四处寻找纸张的踪影,却是一张也没看到。
“爹,你看见了吗?那些纸张都去了哪里?”宁勋急忙问宁俊涛。
宁俊涛憋了半天,只好说:“是茶花姑娘给收走了。”
“收……收走了?”狄秋吃惊道,“她有说为什么收走吗?”
“这倒是没说。”宁俊涛道。
“不行,我得去找她去,问问这么做究竟是为何。”狄秋也是急了。
宁俊涛见状,急忙上前拦住了狄秋要去问罪的去路,口中道:“先别着急,茶花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算哪门子道理,我们辛辛苦苦熬了一晚上才抄录下来的,她说收就给收走了。”狄秋难得像这样子为一件事大动肝火。
宁勋也忍不住道:“她收走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哪有这样的道理?”
“茶花姑娘正在为我们生火做饭,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到时候当面问她不就好了。”宁俊涛道。
狄秋惊道:“生火做饭?遭了!”说罢,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急急忙忙朝着伙房的方向奔去。
三人不知狄秋说的遭了是指什么,只好紧随其后,也跑了起来。
到了伙房,众人只见到茶花正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却不见那抄录了佛经名字的纸张去了哪里。
宁俊涛定睛一看,方才茶花手中的笤帚与畚箕正靠在墙边,畚箕里头空空如也。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这才知道狄秋刚才为什么说遭了。
茶花见到几人,开口道:“都醒了吗?这早饭还要过些时候,你们先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可狄秋关心的哪里是早饭,而是那大家辛苦一夜抄下来的名录。急忙问道:“听说你把我们抄下来的名录拿走了,现在名录呢?”
“不就在这里头吗?”茶花笑着指了指灶下的火门,言下之意便是那名录已经作了柴火都放到里头烧了。
吕杏儿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们可是辛辛苦苦抄了一个晚上。”
“我已经听这位施主说了,不过你们要的答案都不在这名录之上,所以也不必这样大惊小怪的。”
“你都看过了?”狄秋质问道。
“没有看,但也不必一看。”
这一下,狄秋才恍然大悟。茶花这意思便是,那禅房里所有的佛经上面出现的名字,都不是第三道禅机的正确答案,她不用看也是知道的。
“我明白了。”
“施主有劳了。”茶花淡淡道,“伙房烟气大,烦请诸位去偏殿等待吧。”
狄秋听完这话,也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伙房。但是其他三人却没明白过来,急忙跟上追问道:“狄大哥你明白什么了?”
“正如我之前所料,那禅房的佛经里头确实没有我们要的答案。”
“没有?”吕杏儿惊道,“没有她还让我们去看那些佛经做什么?”
“茶花姑娘只是说,让我们看看那些佛经,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却也没说这答案就在这佛经之中,是我们自己想当然罢了。”
宁勋气得捂着额头,直言被摆了一道,他们这一晚上的时间还真就白费了。
“别气恼,至少我们排除了大部分错误的答案。”狄秋笑道,“与其用错误的方法,在错误的方向努力,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来得好。”
“照你的意思是说,这那泥塑其实与佛家的人物没有任何关系?”宁俊涛道。
“不错,现在想来,是我们自己想偷懒罢了,想要用这蠢办法破解这第三道禅机。看来若是没有那个缘分,我们始终还是见不到酒中仙。”
“我们这还算是偷懒呀,哎……”宁勋长叹一声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四人搬了桌椅又回到偏殿,围坐在一起发起呆来。要是这第三道禅机的答案不在这佛经里头,那这泥塑雕刻的到底会是谁呢?
这参悟二字说来简单,可他们四人都不懂什么佛理,却是觉得比那登天还难。这样下去只怕想到第三道禅机的答案,比抄完那些佛经里的名字还要久。
正当四人苦恼之际,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狄秋耳力强,一下子便辨认出这脚步声不是茶花的,顿时站起身来。
只见门口进来一个眉目慈和的和尚,胡须垂胸,眉长及鼻,身上的袈裟破烂不堪。从哪雪白的须眉来看,这年纪至少已逾八旬。
“老衲有礼了。”
四人各自还了一礼后,狄秋问道:“敢问,可是了生大师吗?”
“大师二字恕不敢当,老衲了生。”了生大师稽首道。
吕杏儿见眼前这人就是了生大师,开心道:“是不是我们已经参悟了这第三道禅机,所以了生大师才出来见我们的?”
“哦?这位女檀越已经参透前两道禅机了?”了生大师奇道。
“是了是了,我们已经到第三关了。茶花姑娘说,只要我们参悟了第三道禅机,就可以见到酒中仙。”
说到这里,吕杏儿忽然愣了一愣,自言自语道:“不对啊,那酒中仙他怎么不出来见我们?”
了生大师笑了笑:“宋檀越说的人原来就是你们呀,这就难怪了。”
听这了生大师所言,好像他是刚回到这浮云寺,对他们几人参透前面两道禅机之事好像并不知情。
狄秋叹息道:“看来,我们不参透这第三道禅机,是见不到酒中仙了。了生大师,也不知你当初立下这三道禅机,是作何用处的,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了生大师笑容可掬,只是看着狄秋却不答话。这时,茶花恰好端了饭菜进来。见到了生大师,连忙道:“师父你总算回来了。”
了生大师点了点头道:“茶花,你那修行还在做吗?”
茶花道:“师父告诉我,若有人能参透那第一道禅机,那我的修行便算结束了。但茶花发现,自己的痴心为结,这修行便算不得结束,所以还在做那茶碗。”
了生大师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能有此领悟,说明这么多年的修行也不算白费。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指的便是一个开悟。茶花,你能明白你修行的目的为何,那便算的上是开悟,你的修行已经圆满了。”
听完了生大师的这番话,茶花愣在了原地,仿佛若有所思一般。随即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从今日开始,你将后殿的茶碗碎片一片一片地研磨成粉,再将其担下山去,洒往原来挖泥之地,这便是你新的修行。”了生大师道,“等到修行结束,便是你尘缘断绝之始,也就可以剃度出家了。”
“弟子谨记。”茶花答应道。
四人听了这番话,心中都暗暗赞叹这了生大师,实在是一个有大智慧之人,也难怪酒中仙与他交情如此之深了。
“了生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师可否答应晚辈?”狄秋问道。
“檀越请说。”
“我真的迫切想要见一见酒中仙,了生大师能否告诉我们第三道禅机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阿弥陀佛,檀越与佛有缘,为何不自己参悟呢?”
“大师实不相瞒,我们几人岂是急于北上去寻找一株名叫风灵草的草药去救我们的好友,所以无法在此久待。这才不知耻地开口……”狄秋行了一礼恳求道。
了生大师听罢,颇有些动容,口中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菩萨心肠,老衲本该应允。但宋檀越既然有言在先,若是老衲告诉了你第三道禅机道答案,恐怕他也不会承认。到时候,你依然是见不到他。”
听到了生大师这么说,众人都是垂头丧气。
宁勋忍不住道:“难道真的就没有别道办法了吗?”
了生大师只是摇了摇头:“求不得,便不求,是为解脱。我听宋檀越提过几位的来历,既然几位能解得二道禅机,那说明心境已平,何必要苦苦追寻宋檀越的下落呢?”
“罢了。”狄秋虽然心中极其不甘心,但事已至此却也是无可奈何,长叹一声道,“了生大师,那我们就此别过吧。若是这次北上之旅,有所际遇让我们参悟到这第三道禅机,我们定会回到浮云寺告诉你。”
听到这话,了生大师哈哈大笑道:“痴者多妄,无妄而无灾,无灾者心安。施主但求心安,勿求答案。善哉善哉。”
狄秋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这话,却不知该如何去接,想了一会儿也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许久没有像在浮云寺的这二日,心境如此平稳。所有的怨念、杀意,都随着了生大师的哲理烟消云散。
四人告别了了生大师与茶花下了山去,虽最终没有见到酒中仙,但这两日来的收获却无疑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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