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满天,北境的天却未有荒芜与苍凉,倒是繁华似锦,耀眼浩瀚。那一抹猩红逝去,留下一地的白光,与身负重伤的狄秋。
码头人声渐熄,灯火摇曳寒风之中,呜呜几声,又有犬吠夹杂期间。月光下,一道白色身影飘然落下,是一名苍髯老者。如老鹰掠过大地擒走猎物一般,将受伤的狄秋抓起。
吕杏儿目光呆滞,复摸向怀间,两枚衔尾钉已经捏在手中。却还未及发出之间,一道劲风袭来,竟将她整个人卷飞出去,直撞在墙上。瞬息过后,码头地上再无人影,似方才那场搏命一战也从未发生过。
“吕姑娘!”宁俊涛立在船头高喊了一声。但吕杏儿没有回应,只是踉跄着脚步,捡起那柄通红的长剑迅速逃了去。
钱金狮钻出船舱,瞧见大哥与宁俊涛呆若木鸡的神情,急急地喊了一声:“狄公子……狄公子呢?”
“啊!”宁俊涛长呼一声,“狄秋他……刚才分明还在那里。”
老许闻言,未及问明白细节,连忙让一行机关师散到周围去寻找,但哪里还有狄秋的踪影。只有街道上的刺骨寒风,卷着一地尘埃扑簌簌地打在墙上。就连不远处的野狗,也渐渐停止了叫嚷,一切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我们怎么办?”宁俊涛急急问道身边的钱金虎,“吕姑娘在此,那说明勋儿多半也在附近。”
钱金虎咬了咬牙,连忙转向老许几人:“怎么办?我们却不能够……”
可话音未落,一连串的马蹄声纷至沓来,河水的荡漾之声迅速被压了过去。远处火把的光点越来越近,又夹杂着盔甲随着马匹前进不断颤抖下发出的铿锵之音。是追兵来了!
“佟大人有令,一个都不许走脱!”一个粗豪的嗓音一声令下,旋即数发弩箭朝着船只飞落而下。
老许瞪大了眼睛,急忙钻入船舱,但一枚飞箭仍旧穿了进来,直钉在他的脚边。惊慌之下,老许急忙扯着嗓子大喊:“快弃船保命!”
“这……”宁俊涛被吓破了胆,这刺骨的河水跳下去可哪里还有活命的地方。但紧接着,背后就被人推了一把,直直落入了河中。
钱金虎跟着掉在他是身旁,抓住他的手臂就死命朝远处游去。冰冷的河水如同巨大的铁钳死死夹住了众人的肺部,每呼出一口气,都像是消耗掉剩下的生命之力。
钱金狮连呛了几口水,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瞧见岸边的火光连作了一排,照得通天光明。弩箭再一次袭来,扑簌簌地落在身边的河水之中。
钱金狮目光朦胧间,听得一声惨叫。是船夫冒死去解那船帆的绳索,但还未等杨帆便被乱箭射死,跌入了河水。
鲜血浮在河面上,瞬间被冻成了粘稠的一团。钱金狮再不能去细看,铆足了劲便朝着远离血迹的方向游去。而其他人的下落,此间已经再无闲暇去查看。
而与此同时,在那一群佟廷昌鹰犬的身后。狄秋正被那白衣老人抓着,在漠城的屋檐上踏风疾驰。
狄秋虽听得耳边风声扑动,隐约察觉到一双大手环着腰间,他略作挣扎,试图反抗,但一丝力气却都使发不出。不多时,便彻底陷入昏迷,再没有知觉。
全然不知那码头处已经遭逢了剧变,不仅自己挂念的吕杏儿逃离,就连宁俊涛、钱金虎兄弟,还有机关师一行也是生死不明。
漠城险象环生的一夜,随着佟廷昌的人手彻底掌控告一段落。次日一早,除了冰雪儿的通缉令外,马上又多了狄秋的面貌。
全城上下戒严守备,所有出入口都被封锁。连带着河道南下,所有分叉口都分派的人手去搜寻各人踪迹不提。
要说狄秋深入万窟山腹地,绝命生还于飞鹰堡时,亦无如此狼狈之况。但此时的他,身旁不仅再无一人帮助,就连身上也受了平生最重的一次伤。
昨夜中,他又复梦到了父母二人,但家尊与家慈的面上却没有了笑容。狄野与梁玉舟携手站在狄秋的面前,云眠霞就在身侧,但不知怎的自己却是端端正正地跪着,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秋儿,你不该如此。”
“你负了吕姑娘,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
狄秋硬梗着脖子,伸手要去牵云眠霞的手,可当真伸了过去,抓到的却是吕杏儿脸上的纱巾。
那对空洞痴呆的眼睛又重现在狄秋的梦中,让他吓了一大跳。随即,一柄猩红的长剑便穿胸而过,透背而出。
眼见着鲜血洒了一地,狄秋却不知疼痛。紧接着耳边听得一声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他回过头去一瞧,只见,云眠霞手中的藏云剑狠狠掷在了地上。带着无比失望与痛恨的神情,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云娘……云娘!”狄秋大声疾呼,膝盖一下失去了禁锢,整个人站了起来。旋即,嗡地一声,无比真实的痛感直达心扉。
“你醒了?”
狄秋的腰间一紧,似有人抱住了自己将其抬到了床上。他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在一件简陋的草屋之中。眼前,一个苍白胡须的老者,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我这是……”狄秋强行要撑着手掌坐起,可胸口的剧痛立刻阻止了他,将他重重摁倒在了床上。
白须老者见状,连忙上去点了狄秋的几个穴道:“你的伤势不轻,不要胡乱动弹。云娘很快就会回来,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云……云娘?”本该惊喜的狄秋听到云眠霞的名字,不知怎的却无端害怕起来。心道:这白须老者面容清矍,除了胡须,头发与眉毛也是一色雪白。身上只穿着一薄得吓人的白色单衣。而且声音浑厚沉稳,威严十足,说话间全然一副毋庸置疑的态势。不知道会不会是……
可还未等狄秋出言去细问间,屋外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毫无疑问便是云眠霞回来了。一进了屋里,便大声说道:“你个臭阿和,怎的我不在这几天,就变成这副模样。你却不比我大几岁,一点也不晓得照顾自己吗?”
听着云眠霞富有活力的声音,狄秋只觉得身上痛楚立刻减轻了几分,口中说道:“真没想到,我四处找你不到,反倒是被你先找到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这漠城是我长大的地方,当然比你熟悉。”云眠霞道,“你怎么回事,受了伤不说,连手指也缺了一根。”
狄秋见云眠霞问及自己受伤的缘由,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急忙打了个马虎眼:“只是还了一个人的人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呸呸呸,什么人情要你自残身体去还?”云眠霞立马耷拉下了脸,眼眶也跟着红了。饶是乐天如她这般,也受不得这样的情况。更何况,狄秋却还是她心上之人。
狄秋默然无语,霍中阳一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倘若不是自己断指,却又如何受得了那纠缠。对方又不是碧云宗与长川派那般道貌岸然之辈,总不能暴力降服,此番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云眠霞见狄秋不说话,顿时急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面皮道:“你快说,是谁做的。你武功又不赖,怎会有人伤得了你。”
“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总不该只有我伤得了别人,别人伤不得我吧?”狄秋道,“再说你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寻他打架,为我报仇吗?”
云眠霞见狄秋顾左右而言他,手中立马加重了力道:“你少臭美,我只是觉得这人你那个断了你的手指,那武功肯定比你厉害。既然是武功厉害的人,那我定是要找他领教一番。快说,究竟是谁?”
“云娘,别问了。”白须老者这时忽然发话道,“他的手指是他自己斩断的,而且用的便是这柄剑。”说着,白须老者,将那伴月剑提在手中,掷到了云眠霞的手里。
云眠霞接过伴月剑愣了一愣,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狄秋,又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才推搡了几下狄秋道:“臭阿和,我师父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就是你师父?”狄秋心里其实早就猜到,但却没有证实。连忙仰起脖子道,“在下狄秋,此番对亏前辈出手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说罢,狄秋竟然又撑起身子,这回却是总算坐了起来。白须老者一看,面露疑色,连忙走上前去道:“奇怪,我刚才明明点了你的穴道。”
“前辈有所不知,我屡有奇遇,所以这寻常的点穴之法对我并不奏效。”狄秋淡淡一笑道。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自己眼前的这位白须老者,除了是云眠霞的师父之外,还有一个名震江湖的名号—剑圣。其武功造诣早已登峰造极,与西域的婆罗王万烛龙,东临酒中仙宋吞酒,南疆的拳霸华雄,并列为当今四大高手。
即便是极简的点穴之道,但凡出自他手,当今便无一手之数可以抵挡的。更何况,还是重伤未复,躺倒在病榻上的狄秋了。
“我裴天星活到这个岁数,倒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容我再试试看。”裴天星说罢,运力在指尖又是点将出去,显然已经蕴足了内力。
狄秋只觉得穴道一麻,一股暖流冲入脉络。他虽然中了吕杏儿的暗器,但内伤却不严重。一受刺激之下,狂脉处的真气即刻维护而发,抵御了回去。
两股内力相撞之间,狄秋猛然感觉到了压力,身子陡然一沉,倒在了床榻之上。裴天星所点的大穴,竟真被封住。
“师父!”云眠霞见状,急忙推开了裴天星的手,“他还受着伤呢,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云眠霞的责备,裴天星倒是没有不满,反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小子内力不俗,这个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倒是罕见。”
“前辈过奖了。”狄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也是自己学了《狂心诀》之后,头一回被人点住了穴道。不禁有些疑惑,眼前这云眠霞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云眠霞见狄秋还在言谢,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急忙连推带搡地将师父送出了房门。这才回到床边道:“你这笨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逞什么英雄?”
“既然是你师父,那我一个晚辈自然是听之任之才符合礼节。”狄秋道,“再说,你师父也没有伤到我。”
可狄秋这话说起来轻描淡写,顿时气坏了云眠霞,当即在他胸口处狠狠捏了一下:“你却好自以为是,我师父可不是一般人。你以为那普普通通的一指是那么容易受的吗?”
“这还用你说?我这不已经领教了吗?”狄秋嬉皮笑脸道,“若是普通,我也不会真被封住了穴道。快说说,你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怎的这么厉害?我见过的人里头,只怕唯有万烛龙和酒中仙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云眠霞做了个鬼脸道:“说你笨,你还真的笨。当今能与万烛龙还有酒中仙一较高下的还能有谁?”
“你说,难道你师父他就是剑圣裴天星?”狄秋当即不可思议道。
谁知,这话刚一说出口,云眠霞就连忙用手捂住了狄秋的嘴:“嘘……你小点声,别被我师父听见了,他老人家可不许我说他的身份。”
“怎的?这还有什么要避讳的吗?”狄秋以为是自己失了礼数,连忙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云眠霞连忙摇了摇手:“我师父才不管那些繁文缛节呢,他只是不图那些个虚名。”
“你倒是真能瞒的。”狄秋疑惑道,“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却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师父就是剑圣这事。”
云眠霞见反正已经说了,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于是又续道:“那是因为我师父让我南下的时候就嘱咐过,不许告诉别人我是他的弟子,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好好获得历练。你堂堂芙蓉剑派的关门弟……哦,是掌门人,应该不会不懂其中的缘由吧。”
“你就晓得取笑我。”狄秋无奈地笑道,“也难怪你的剑法如此出众,饶是别人从小在剑圣身边长大,只怕本事也不会比你小到哪去。”
两人久别重逢,越聊越是开心。不多时狄秋就开始讲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从佟廷昌被他骗了两万两银子,到救出冰雪儿两姐妹,再到告诉了柳倩张痞子的下落,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云眠霞听。
但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云眠霞一开始还为佟廷昌那厮上当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但听到冰雪儿两姐妹处,便再笑不出了。
两人不过阔别半月之久,狄秋便就遇见救下了两个女子。要说女子的心本就善妒,是她们天生的本事,一点也不用人去教。后头的话,云眠霞便是一字也没听进去,脑海中一直都萦绕着冰雪儿两人的名字。
狄秋见云眠霞听得心不在焉,有些摸不着头脑。像这些故事,她当是最爱听的,怎会一丝也不在意?
于是,连忙停下了话头说道:“你怎么了?我说的这些却很是无趣吗?”
“你觉得有趣就好,又何必问我?”云眠霞话语中已经满是醋意。
狄秋不知自己哪里又惹闹了她,心中很是不解。旋即想到了冰雪儿手中的兰花,于是连忙讨好道:“你却别闹脾气了,那冰雪儿两姐妹现在定还在这漠城中,到时我将她们寻来,给你一个……”
“呸!”听到此处,云眠霞一下站起身来,“你却还与她们俩瓜葛不够多吗?又是给她抢马,又是给她运功驱毒的。现在她们性命都已经无碍了,你还要找她们去?”
“这……你想到哪里去了?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去找她们?”狄秋急急道。
“哼。”云眠霞冷笑道,“瞧你的意思,要不是你有伤在身,巴不得现在马上飞过去找她们了是吧?”
狄秋越听越纳闷,这又是扯到哪里去了,口中连忙试图解释道:“我是要去找她们,但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她们那里有……”
“有什么?”云眠霞越听越气,顿时红了眼眶,“有温香暖玉,有情意绵绵,有芳心暗许对吗?”
云眠霞毫不讲理地一顿胡说,便是狄秋也忍耐不住,顿时气上心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是她们的恩公,我与她们两姐妹清清白白,可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再这样,我就……”
“就怎么样?”云眠霞已经失去了理智,“就别理我,只管去找她们好了。我云娘又不是没了你狄秋,就活不下去!”说罢,云眠霞用力地跺了下脚,摔门而去。
只留下狄秋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干瞪着眼。直过了半晌,才想起方才自己话说得重了,应当挽留才是。可云眠霞便如他睡梦之中那样,转身离去之后就再不见任何的踪影,哪里还等他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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