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霞走后,狄秋耗费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穴道冲开。他强支撑起身子,忍着剧痛想要爬下床榻,可力气却又被抽走了去,顿时便重新瘫倒下来。
裴天星立在屋外的院落之中并未走远,他眼看着云眠霞含着泪水从屋里跑出来,却是一个字也没问。直到这时狄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在心中默默念道:一个时辰,这小子今后必成大材。
此间,日上梢头已近午时,但阳光如霰毫无热力。漠城上下风声鹤唳,兵马奔波,闹得不可开交,但却无一人敢踏足裴天星的此处草庐。
凡是北境人士,无不因剑圣之名尊崇至极,但亦是对其天人之威天然的惧怕。便是佟廷昌的手下,也不敢僭越放肆半分。
少时,天空传来一声悠扬的鹰啼,小雨缓缓滑落下来落在裴天星的肩头。身后随之传来细密的脚步,悄然靠近过来。
裴天星耳廓稍动,已经辨出人数,只是微微一笑:“小雨,你却还带了朋友是吗?”
小雨喉中“呼噜”几声,算作答应,旋即便飞到了屋外,用翅膀挤出一道门缝去瞧本主狄秋去了。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裴天星头也不回,淡淡说道,“诸位想必路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不知老夫可否帮上些忙呢?”
那草庐后头的小路冷不丁地钻出一个脑袋,瞧着眼前背手而立的老者,揣测不出对方是否是在对自己说话。只是眼睛四处照顾,似在寻小雨的踪迹。
裴天星见对方不理睬,也是兴致乏乏,转身便走。直到走远,那躲藏着的人才敢露出真容来。而其身后,竟跟了十数余人。
“大哥,那人是谁?小雨怎么不见了?”
“你却管他做什么,宁老爷虚弱已极,再不寻个暖和地方让他歇脚,只怕快撑不下去了。”
这说话的两人不是别的,正是昨夜死里逃生的钱金虎两兄弟,而身后诸人不是机关师一流却又是谁呢?
昨夜侥幸在河中漂流到下游,恰好遇见夜间觅食而出的小雨,众人不禁大喜过望,知道云眠霞定在左近。于是,便在小雨的带领下,一路绕过官兵的巡查,跟到了此处。
钱金虎搀着宁俊涛急急走到草庐前头,这宁俊涛不比其他人,年岁已高身体孱弱,在冰冷的河水里泡过之后,几乎丢掉了半条性命,此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钱金狮上去叩了叩草庐的房门,低声问询道:“主人家,请问有人在吗?”
狄秋躺在屋里,正安抚着兴奋的小雨,让它莫要振翅吵闹,忽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连忙问了一句:“是金狮兄吗?”
“咦?”钱金狮心头一跳,连忙推了门进去,只见狄秋就躺在里头,顿时惊了一跳,回过头冲众人道,“太好了,是狄公子!”
老许几人一听,纷纷涌入了屋里,见果然是狄秋,都是唏嘘不已。他们本就不会武功,又避世生活多年,哪里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昨夜的遭遇,已经教他们个个胆子都快吓破了。别说那万烛龙了,就连眼下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还两说。
可如今一见到狄秋囫囵个地在此处,顿时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老许倒也不是个见外的人,急忙就拉着众机关师涌了进来,又腾出一处空位,将宁俊涛安置好,这才上来与狄秋搭话。
“狄公子,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才记得你与那红衣女子打在一起,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狄秋笑道:“是云娘的师父救了我,你们呢?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到自己,老许一连三叹:“你别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怕得不行。你才不见,那一队官兵就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叫嚷着佟廷昌的旗号,不由分说就乱箭射来。我们不得已,只能弃船跳进河里。好在遇见了小雨,在它引路下这才寻到了此处。”
“佟廷昌!”狄秋惊了一跳,心中没有想到这佟廷昌反应如此迅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太过蹊跷。那霍中阳与吕杏儿先后找上自己暂且不论,这佟廷昌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就在漠城呢?北境一十二城,没道理这么凑巧就给他猜到了。
“真是该死,当初我就当杀了那只老鼠。”狄秋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料定就是凌绝顶派来跟踪柳倩的那厮泄露的消息。
想必是想以此将自己拖延在这漠城,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回去汇报消息,顺便也好邀功请赏。
老许不明狄秋说的老鼠是谁,却又不敢细问,只是说道:“宁老爷泡了河水,有些风邪入体,你看着该如何是好?”
“宁老爷?”狄秋正沉心思索,一听道宁俊涛的名字,立马回过神来,“你快扶他过来,让我……”可狄秋话还没说完,却顿时身上痛楚剧增,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狄……狄贤侄。”宁俊涛坐在一边的蒲团上,兀自还神智清楚,见狄秋如此,连忙阻拦道,“你快躺下,老夫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狄秋眼眶一红,心中愧疚难当:“都怪我,让你受苦了。要不是我……”
狄秋回想起昨夜,若不是自己扯下吕杏儿脸上纱巾见到其真容时,自己愣在原地遭了重创。岂会连累就连宁老爷如此痛苦,自己只能袖手旁观什么忙也帮不上。
“狄贤侄,我知你心思,你断不用这般内疚,这本不是你的责任。”宁俊涛劝道,“只是……那吕姑娘既然在这漠城,勋儿说不定也在这里,你该赶紧想办法去找他呀。”
听此一言,狄秋的心里五味杂陈,难言滋味。料想吕杏儿那副模样,也不知遭遇了何事,宁勋的近况又如何能好呢?狄秋心中越想越焦虑,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出口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云眠霞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里头似装着吃食。原来,是与狄秋赌气过后,又复担心他饿着肚子去买饭了。
一见到众人,云眠霞当即露出了笑容:“你们都来了?”
“云姑娘,见到你就最好不过了。”钱金虎连忙上去搭话,“宁老爷受了极大的风寒,现在要马上就医,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云眠霞愣了一愣,连忙上去查看宁俊涛的情况。只见其浑身发烫,正在高烧,嘴唇也燥得起皮,时不时地颤动一下身子,是典型的风寒之症。
云眠霞见此情况不妙,不禁蹙紧了眉头:“现在漠城被封了,四处都有人巡逻,只怕去医馆是做不到了。宁老爷您先撑一会儿,我这就去请个大夫过来。”
“云娘,这只怕……”狄秋担心会有不妥,自己如今这样的情况要被人见到只怕会暴露了众人的行踪。
“怕什么?不过是请大夫,那佟廷昌要是聪明也不会被你们骗了两万两银子了,你却怕他的手下有多大能耐吗?”云眠霞不等狄秋说完就急忙打断道,显然还在生他的气。
接着,又俯下身子道:“宁老爷你且放心,这里是我师父的住所,没人敢在此造次,你且安心吧。大家且先吃些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便放下了篮子,急匆匆又跑了出去。
狄秋知云眠霞性子本就如此,劝是劝不得了,只好侧过身子冲钱金虎道:“金虎兄,你且出去照应一下,等那大夫来了,也如机关城那样给蒙了眼睛才行,我们如今情况横竖还是要做个保险。”
“好,我这就去,只要云姑娘将人带到附近,我就马上给他眼睛蒙起来。”钱金虎答应了一声,连忙也出了草庐。
其他人见狄秋遭遇了这么多事情,自己还身负重伤,行事却还是如此细致,不由地面露钦佩。皆放下了吊着的心,将顺便云眠霞带来的吃食取了出来,各自分了一些果腹。
但狄秋却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还是一团乱麻。不经意间伸手摸向胸口的两处伤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自己受那外伤,不日便就痊愈结痂,怎吕杏儿的那两枚暗器如此厉害,竟教自己现在还难以起身却是何道理?
一旁的钱金狮瞧见狄秋举动,以为是那伤口仍旧疼痛,连忙上前道:“狄公子,你的伤势如何?要不然,待会儿云姑娘请了大夫回来,也让帮着瞧瞧吧。”
“那倒不必。”狄秋连忙回绝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只是有些不解,这两枚暗器为何如此厉害。”
说着,伸手出来向钱金狮展示,自己在伤口处摸到的血迹,又道:“你瞧,好歹一夜过去,也当不该再流血了才是,怎的现在还是这副模样?”
“莫非……是那暗器被做了手脚?”钱金狮毕竟也是个老江湖,对暗器上涂毒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听了钱金狮所言,狄秋稍加思索,也是以为然。当初戚成海在晋州城时,便就用过软筋绵骨散涂抹在铁菱之上,使得当时数十人都着了道。
吕杏儿既然会使那阴阳两仪刀法,就断不会与戚成海少了联系。要说她也会在这暗器上涂毒的法子,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了。想到这里,狄秋不禁心中一寒。对吕杏儿如今的情况,既是担心又是愧疚。
钱金狮见狄秋不发一言,忍不住说道:“狄公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金狮兄但说无妨,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可避讳的。”狄秋眼皮一跳,似已经猜到钱金狮要说什么,但还是允许他直抒胸臆。
于是,钱金狮便就直言道:“那吕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我虽然不认识她,但既然是狄公子你的朋友,应当不会是个卑鄙之人。怎会用这涂了毒的暗器来伤你?”
“没那回事。”狄秋僵了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不慎,被伤及了要害,不一定是涂了毒药。要是毒药的话,我只怕死了几百次都有了,却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这……”钱金狮对狄秋的回答十分不解,想着这分明就是暗器上涂了毒,虽然不是即刻要人性命,但至少也有阻止伤口愈合的作用,怎的却不承认呢?
正当钱金狮要再追问之间,钱金虎与云眠霞却已经带着大夫回来。钱金狮无奈,只得将这一肚子的疑问先藏进了肚子。
还见那大夫,瞧着五短身材,年纪五十上下,提着药箱蒙着眼。进了屋以后,只是端端正正站着,也不说话。只能在云眠霞的引领下,走到宁俊涛的身前。
好在宁俊涛的病症并不严重,大夫只是简单号脉以后,很快就断了情况。接着,口述了一个方子,又将药箱打开,捡了几样放在鼻间嗅了嗅。分别说了分量,让云眠霞取了。宁俊涛也算硬气,直撑到了这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这就去把药煎了,大家都乏了吧?炕上还算空,不如先歇一会儿。”云眠霞道,“柴房备的粮食只怕不够,我还要去集市上采购一些,顺便送大夫回去,只怕照顾不到大伙了。”
“云姑娘哪里的话,我们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先去忙吧。”老许感激道。
云眠霞点了点头:“那就失陪了。”说着,就带了那大夫出去。
众人疲惫了一夜,又吃了些东西,这屋里炕头烧得火热,更添了睡意,于是便东倒西歪地或倚着、或靠着、或躺着,先后都进入了梦乡。
钱金虎因跟了狄秋多时,也养成了谨慎的性子,这地方虽然暂时安全,却也不敢放松警惕。不用狄秋多说,便主动提出去外头放风。
那小雨不爱屋里头又闷又热,亦跟着出了屋子,肆意穿上云霄,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众人还没得片刻歇息,事情就又发生变故。钱金虎本在屋外站着笔直,百无聊赖之际,便打起拳来,却听到一众脚步声逼近草庐附近。
钱金虎耳力寻常,等到听见响动,人已经冒了头,竟然是一个军装打扮的巡人。紧接着,后头又跟出一大队的人马。领头的手中押着一人,钱金虎定睛一瞧竟然就是方才那大夫。
“好啊,果然在这里。”那领头的面露喜色,抽出腰间佩刀一指,“小贼,尔等骗了佟大人两万两银子,却有想到今天的下场吗?”
钱金虎脸上一抽,心中大骇,但还是故作镇定,上前一步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乃本本分分的良民,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什么铜大人,铁大人的,与我什么干系!我夫人现在就在屋内待产,你们还不速速离开?要是惊扰了我家夫人,小心你的狗头!”
“好小贼,死到临头还要污言秽语?却不让你悄悄我方齐的厉害!”领头的那人跃下马背单手举起,身后众人旋即搭弓上箭,等着一声令下就要发难。
钱金虎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当即退了两步。心道:狄秋此时重伤未愈,屋里自己自己弟弟还有一战之力。可面对这些人色,他们就算能杀掉其中一二,只怕也没用。
方齐见钱金虎面露惧色,更是得意起来。正当想着逼他投降间,却忽见一名从人走到身旁,附耳道:“大人,此处是剑圣的住所,我们却不能冒犯呀!”
“放屁!”方齐喝了一声,“堂堂剑圣岂会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再胡言乱语,耽误了佟大人的命令,小心你的脑袋!”
那从人间方齐不信,顿时着急起来:“属下本是这漠城人士,最是熟悉此处,断没有胡言。方大人且莫冲动,要是惹恼了剑圣尊上,只怕佟大人那边都无法交代。”
“啪!”
随着空中一声脆响,方齐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从人的脸上,瞪着眼睛骂道:“好小子,你敢拿佟大人压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接着,单手一挥便让属下一起射箭。
“我看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空中猛地传来一声怒喝,一道劲风席卷而至。众人眼前一迷,那飞在空中的箭雨,竟然转瞬被一道白茫斩落在地。
裴天星如天外飞仙,飘落在钱金虎与方齐两伙人之间。手中握着一柄藤剑,傲人睥睨众人,眼中充满了杀气。方齐身边的从人见状,吓得哀嚎了一声,竟转身就跑。
方齐见此人白须垂胸,身长八尺有余,脊骨消瘦,威容霸气,只着一身白色单衣。皮肉贴着衣料若隐若现,竟然丝毫不见其有一丝惧寒之意。端的,此人便不是剑圣本尊,也会是方外奇人异士。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只道自己不该鲁莽,这下还真一脚踢到了钢板。
“小的糊涂,不知此处是前辈的府上,当真多有得罪。”方齐连忙抱拳道歉,又急忙让属下扯了弓箭“只是我奉佟廷昌佟大人的命令,捉拿一群贼寇。您身后那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望前辈能将他交予我手,好让小的回去交差。不知前辈口否答应?”
“贼寇?我没见过。”裴天星冷漠地回道,“你们马上给我滚。”
方齐脸上一僵,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强硬,直接让自己下不了台。但还是又问了一句:“以前辈的武功,自然是不怕贼寇了。只是我等瞧见,那贼人偷入了前辈的房子。如此僭越无礼的举动,属实教人看不下去。我等就在不远处候着,前辈若是料理完了他们,便喊我一声,尸首让我们带回去也是可以的。”
“我说了,让你们马上滚!”裴天星俨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身边缓缓聚集一股肉眼可见的真气,瞬间一片模糊。骇人的杀气,直逼得人膝盖酥软,喉头紧窒。
就连方齐与钱金虎,上下两排牙齿,便如失去了控制一般,疯狂碰撞交错,发出来自心中最为恐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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