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漠城的大街小巷还未醒来。这北境之地因这气候寒冷,早市要晚于南方半个时辰。是以,路上瞧不见半个人影。
狄秋与云眠霞同行,从那屋顶上逐个跳过,一路往那漠城大牢处赶去。此刻已可以瞧见东方的天空渐变金色,旭日初升,空气也缓缓升温。但屋顶上饶是微光照耀,却也是冷得令两人直发抖。
那戍城军的大牢门前,有着三两守卫守护。这一夜过去已是近换班时节,正是慵懒乏困,警惕之心最薄弱之际。打着哈欠不说,身子也是面面软软,半支半靠在墙上。
狄秋两人抵达近处,躲在暗里观察。虽说料理这两人丝毫不在话下,但要做到不惊动其他防卫却是不容易。
正当他们细细瞧看之时,远处走来几个与守卫一色服饰之人,不用猜便也知道是那换班的。两伙人接洽一番,只是闲谈几句,不外乎是昨夜猜枚耍子输赢多少,不多时就散了。
狄秋瞧见如此,心想:此处断不像芙蓉镇那大牢那么好进入,里头的情况也尚且不清楚,只怕要费些功夫。
于是,便转向云眠霞道:“我纵过墙去,瞧他一瞧里头细节,若是人手不多,到时候便打倒一两个,再把他衣裳扒了好伪装进去。”
“开什么玩笑?”云眠霞一听,不禁吃了一惊,“这墙如此之高,怕是只有我师父来,才翻得进去,我们却如何做得到?不就是两个守卫吗?你我左右各一个放倒便是了。”
狄秋见云眠霞如此莽撞,忙朝着那监狱大门一指:“瞧见没有,那上面挂着响铃,是连着里头的,外面一动,整座监狱立时就全都是声响,防的就是我们这样不明情况却偏要硬来的。”
狄秋在芙蓉镇时就已经不止一次在监狱里头进出过,是以对这些防范手段十分清楚。但云眠霞却是头一次听说,忍不住挤兑道:“你倒是熟练得紧,我看以前少不了做这劫狱救佳人的勾当吧?”
“你就晓得取笑我,在这等着吧。”狄秋淡淡一笑:“我那轻功可也算练到家了。”
说罢,狄秋便也不再与云眠霞细言,悄无声息绕到墙边,驾驭轻功游墙而上,直看得云眠霞目瞪口呆。想不到不过一个月,狄秋的轻功竟已然到了此等地步。
狄秋越上墙头以后,先是扒着朝里头偷看,只见有那些许守卫正饮酒取暖。瞧那小菜里头炒花生米、韭菜鸡蛋、切片的白萝卜、醋腌制黄瓜条一应俱全,只是吃得已经一片狼藉,想来是这几个不好好当值,整个喝了一晚上。
见此,狄秋不禁欣喜,此等良机可谓可遇不可求。便连忙翻身下了墙,跳到墙根附近,以里头的狱字旗杆作掩护,猫腰躲了起来。
那几个守卫喝得半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说的不外乎是这月俸银如何,还有狱里头那几个囚犯何时问斩云云。但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冰雪儿两姐妹。
一个胖头胖耳的守卫道:“那对孪生姐妹长得可标致得紧,要是卖去了罗春院保是头牌。”
“嘿,你却少打她俩的主意。”旁的一个佝身矮子道,“却不记得前几日她们还是通缉令上要捉的人吗?据说还是佟廷昌佟大人亲手刊发下的指示,要是有个闪失,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方本是打趣闲聊,见这矮子说起教来,不禁面露不快:“不过是说说而已,谁却敢动这里头的人了?不过这两人说来也蹊跷,怀揣着那一个匣子片刻不离身。要照往常,这些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进去之前就给上峰搜罗光了。怎的却是一点也不动她,还让带着下了狱去,你说怪不怪?”
“怪事常常有,却哪里看得少了?”矮子哂笑道,“横竖这两个小妮子是那佟大人关照的,有些例外也属寻常。”
胖守卫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到嘴里,边嚼边分析道:“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前一日这两人被抓住的时候,伤了巡卫司不少人。最后,还是教佟大人派下的那个姓方的统领给拿下了。你说,他们干嘛不直接给执了送到凉城去,却要关在我们?”
“瞧你,这消息就没有我的灵通。”矮子给两人各自满满洒了一碗酒,故作神秘道,“那方齐说是佟廷昌的人,可你猜怎么着,拿了人以后回去就被革了职,现在人是死是活却还两说呢。”
“哦?此话怎讲!”那胖子端起酒来正要喝,听对方这么一说,一下便愣住了,“人是佟大人要抓的,怎的手下人办事利索,好端端交了差却还受罚?”
“这种事要是我们能想得透,那便也做尚书了。”矮子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说是要去茅厕,便掷了筷子先走了。
狄秋见是机会,连忙紧紧跟上,不消几步就来到一处转角,即刻出手从后面勒住了对方。不等他挣扎,一拳下去就已经将其打晕了过去。心中想着:这衣服大小刚好合适给云娘,自己还需再弄一套过来。
于是,又将这守卫拖至一旁扒光了衣服,接着便翘首以盼,待那胖子等不到他起身来寻,也一并照方才的法子给办了。
但狄秋左等右等,那胖子却横竖没有出现,不由地疑心大起。只好蹑手蹑脚再回去查看,不料原是这胖子不胜酒力,已经醉倒了过去,正俯在那小桌上呼呼大睡。
一看情况如此,狄秋却也不敢贸然上前,为了保险起见先拾了块石子投了过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那脑门之上。但这胖守卫只是喃喃地说了几句醉话,却是没有醒来。
这样机会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狄秋再不迟疑,连忙跳了过去伸手就点住对方穴道。又照样画葫芦,将他身上衣服扒光,拖至那矮子一处藏好。接着,便抱了两套守卫衣裳,游墙而上,到外头与云眠霞会和。
云眠霞见其许久不出来,也猜不到里头情况,正值焦急间,忽见一道身影闪过,狄秋已经落在身旁。连忙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里头情况如何,便宜下手吗?”
“防备倒是稀松,但也不能硬来,你瞧这是什么。”说着,狄秋将那一大一小两套衣服往云眠霞面前一伸。
可以闻见这扑鼻的酒味,云眠霞却是连忙捂住了鼻子道:“这什么破烂衣服,怎的这么臭!”
“你就别挑剔了,如今哪里还有的别的办法。”狄秋道,“里头若是没有这衣服,寸步也难进,你尽快穿上吧。我这就去给那守门的下点好物色,可别误了时机。”
云眠霞无奈,昨夜还是自己吵着要与狄秋今日一起来救人,也是怕他与那冰雪儿俩姐妹单独见面又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如今真的来了,却要穿这脏臭衣服,属实有些懊悔。
不多时,两人都换上守卫衣服,狄秋从怀中掏出梁老遗下的一包毒药,这是昨夜先一步照着《皓首经》所述挑好的,有致人腹泻的作用。但其厉害之处在于,并不用下在饮食之中,只要借着风一吹,嗅入鼻腔便可奏效。
狄秋再次跃上墙头,借着高处对准下方的守卫,将那药粉缓缓撒下。经风一吹,在空中如同尘埃一般,毫无行迹可循。
作罢手上一切,狄秋便翻入狱中大院,在那小桌旁端了酒碗,又持了筷子等候。不消片刻,果不其然外头两个守卫腹痛难忍,推了门进来冲狄秋大声嚷嚷道:“快……你且去门口看一会儿,我俩腹痛得紧要去茅厕。那矮子呢?”说罢,也不等狄秋答应,便急匆匆朝茅厕的方向去了。
见这两人没认出自己,狄秋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直到见两人走远,脚步声渐渐小了,这才连忙跑向那门口,将云眠霞放了进来。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下牢里去救人。”说着,便拉上云眠霞朝那内庭走去。
云眠霞一边跑一边止不住地怪罪:“你这轻功横竖还是半吊子,要是能带着我一同进来就好了,非得弄得这么麻烦。”
“嘘,到了。”
两人走不了几步,那内牢的人就要上前拦人。狄秋眼疾手快当即出手一下放倒,从对方的腰间摸出了钥匙,连忙去开那大门。
可谁料,这钥匙数目实在太多,狄秋连试了好几串,却是都不管用。直惹得云眠霞嘻嘻笑道:“你这小贼却是功夫并不到家呢,却要不要我替你寻个锁匠来?
“你就晓得取笑我,快瞧瞧这钥匙怎的这么许多,也不知是哪一吧。”狄秋也是没闲心与她说笑,急得抓耳挠腮。
云眠霞见他这么紧张,却偏不马上去帮手。心里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要是落到狱中,也不知他狄秋会不会这般着急。
可眼看狄秋已经试了一大半还开不了门,云眠霞总算也担忧起来。忙上前抢过那钥匙道:“这大门口的钥匙用的最多,自然是那最干净的一把了,你且找找看里头有没有。”
狄秋听了这话,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先前怎么没有想到,于是连忙找到那看着算干净的钥匙。只听得“咔哒”一声,还真让云眠霞说中,的确是那最干净的一把。
“好了好了,得亏带了你这‘锁匠’。”狄秋长嘘一口气,连忙扯下锁链,拉上云眠霞步了进去。
但进得内牢以后,两人却都傻了眼,那牢房里头向下左右延伸了两处石阶,下面漆黑一片,压根不知各自通向哪一处。这要是一一试来,只怕那两个守卫拉断了肠子也来不及。
“这下好了,都怪你把外头人给放倒了,现在却连问路的都没有。”云眠霞故意挤兑道。
狄秋瘪了瘪嘴,也是没吭声,他哪里知道这戍城卫的监狱这样松弛,不仅人少,牢里头也没个看守。
思前想后,眼下却也只能分头去寻。于是便道:“你走左边这条,我走右边这条,总该有一处是对的,赶紧动身吧,否则只怕来不及了。”
“别别别,要是正好那两人在你那边怎么办?”云眠霞见狄秋要走,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道,“要是恰好你走的那条是对的,我走的这条不对,那怎么办?”
一听云眠霞这莫名其妙的话,狄秋是一头雾水:“那有什么怎么办的,我这边是对的,那我就把人救上来啊。”
“才不是呢,要是那俩姐妹又这个寒毒发作,往你怀里一躺,咿咿哦哦地要你去救,那怎么办?”云眠霞似撒娇,又似吃醋一般横竖就是不让狄秋与自己分头走。
可狄秋却是一块笨石头,哪里点得醒,只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云眠霞还要与自己赌气。急不可耐道:“我的姑奶奶,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教她们躺过我怀里了。就算真有你想的这般,那我也是要先把人带出监狱,再找地方驱那寒毒,怎么可能在这里就运功?”说罢,就要甩开手往下走去。
云眠霞见狄秋当真要走,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我……不是我小气,是我怕黑……”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怕……”狄秋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与云眠霞在机关城地下迷宫发生的总总,当初自己就已经知道她怕黑这事。却是因为眼下情势紧急,竟然给忘了。
念及如此,狄秋连忙捏了捏云眠霞的手道:“是我不好,却把这事给忘了。我们便不分开,要是运气当真这样差,大不了就硬闯出去好了。”
云眠霞见狄秋总算是心里还有自己,嘻嘻一笑,也顾不得害羞,一下换了位置牢牢搀住了狄秋的胳膊,两人就这样一起下了阶梯。
但这黑牢里头属实黑得吓人,不仅没有灯盏,还污臭无比。期间夹杂着用来取暖的稻杆气味,还有粪便泄物的冲天臭气。两人越往下走,云眠霞就越是难忍,喉头更是连连发出作呕的声响。
口中也是忍不住埋怨道:“这哪里却是人待的地方,要让我关在这里,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但与此同时,也不禁对冰雪儿两姐妹产生一股同情之感,原本的醋意倒是减了大半。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黑牢底部,总算是瞧到墙上有那豆大的灯火,但这点光亮却也不足以照明。那一间间牢房里头,除了能听到微弱的鼾声与呼吸声外,更是什么也瞧不见。
见此,狄秋不得出声道:“冰儿姑娘,雪儿姑娘,你们在里头吗?”
狄秋边走便控制音量去叫唤两人姓名,但横竖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倒是惊醒了其他牢房里的囚犯,发出不满的呵斥声。
两人眼见就要寻到头,却还不见冰雪儿姐妹的回应,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运气不佳,竟是寻错了路。
可正当两人准备回头上去的时候,却忽听得最深处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恩公,是你吗?”
“咦!”狄秋一听这声音如此熟悉,连忙停下脚步折了回去,扒住那牢门道,“冰儿姑娘是你吗?”
“你当真是恩公?姐姐,快起来,是恩公他来救我们了!”原来这答话的正是栾雪儿。随即,那牢房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似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狄秋顿时感觉道一股寒气扑面,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但已经确认这牢房里头的定是冰雪儿两姐妹。
“恩公,我可念你念得好苦啊!”栾雪儿开心地叫道,“姐姐她还说,你已经不要我们了,我就偏不信,日日夜夜地盼菩萨保佑,可算把你盼来了。”
听了栾雪儿的话,狄秋是又羞又愧,连忙掏出钥匙,对上那牢门的记号去开那锁头。口中连连道歉道:“是我顾虑少了,教你们受了这么多苦。你们别急,我这就放你们出来了。”
“恩公,你这样对我们,我们却……”栾冰儿闻见狄秋如此在意自己,不禁鼻子一酸,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只瞧得近处的云眠霞大皱眉头,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兀自挽紧了狄秋的手臂。
狄秋也顾不上云眠霞的小心思,只是抓紧时间去开锁。这此间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听到这便说着什么‘救人’的字眼,都纷纷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但奈何这黑牢里就一点光亮,非是脸贴着脸压根瞧不起事物。
于是,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求救声,口中大呼着冤枉,要狄秋连他们也一块儿救出去。
但狄秋哪有那份闲工夫,放出两人后连话都消不上多说一句,就赶紧让其跟着离开。
可这下却好,其他犯人见这劫狱的人就这样把人从牢里头带走,却是理都不理自己,个个都急红了眼。抱着不救自己,也不让你好活命的心思,竟然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啊,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啦!”
这黑牢里本就从下往上修葺的,上头有那通风口,这一喊叫起来更是像接了个喇叭,声音不仅大,还不断地回响不休。
待到四人来到地面上时,那外头早已经响铃大作。只见地远处拐角,那原本看大门的两个守卫正提着裤子朝着这边赶来,显然连那屁股都还没来得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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