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飞往澳洲(上)
文殊是土生土长的红村人,她的祖父跟着曾祖父是闯关东时最早携家带口来到东北,落户红村的山东人。她的父母虽然都出生在红村,但籍贯却是山东省黄县闻家村,爷爷背井离乡从山东出来混日子,最后在他乡安了家。有了后代,当然不愿意让晚辈跟他一样漂泊一生,于是爷爷给父亲起的名字叫闻安平,爷爷的用意是想让儿子过一辈子平平安安的生活。父亲年龄四十好几,才娶了红村同样是闯关东过来的山东人杨玉红。父母在红村生了个女孩,给她起的名字叫闻书,也是想让她长大以后不再成为文盲,为闻家造就一个知书达理有文化的书生。那时全国都实行计划生育,生育政策是一对夫妻一个孩,这光宗耀祖的功德无疑就落在了闻书的身上。闻书出生在1976年3月16日。那一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唐山发生的大地震,夺走了28万人的生命,所以有人说在那一年出生的人命都横。1976年又是中国农历的龙年,所以还有人说在那一年出生的人,要么是潜龙勿用,要么就要飞龙在天。
闻书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在闻书的记忆里,父母可能早就不在人世。她是在何家长大的,她的母亲叫秦虹,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叫何飞,一个叫冮晓峰。
闻书天资聪颖,大大的眼睛就像布娃娃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会说话。闻书天生爱笑,只要她开口笑,嘴边的两个小酒窝会立即显现,特别招人喜欢。闻书的身体发育很健康,两条小腿生长得特别有力量,跑在到处都是石头子儿的路上都很少摔跤。她的两只小胖手经常摆出的拈花造型,让人一看就觉得像天女下凡,惹得人总是捧腹大笑。孩子越是惹人喜爱,父母越是心酸难过,人前人后总是流泪。因为闻书是喝红村的水长大的,红村的泉水被上游的采石场污染后,水质发生了变化,金属含量明显超标,所以闻书到了两岁还不会说话。都说女孩子说话早,可到了该会说话的年龄竟说不出话来,父母的心可就碎了。听着孩子嘴里发出的“呀呀”叫声,看着孩子要说话竟说不出话来的表情,当父母的能不揪心嘛!闻书父母怎么也不能接受女儿是哑巴的现实。
闻安平和妻子无法面对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他们不想让孩子生活在无声的世界。他们抱着孩子去县城医院看医生,医生摇摇头说她的语言障碍是天生带来的,无法医治。闻安平无法想象孩子今后将怎样生活?更无法想象他们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把这残疾的孩子拉扯成人。
“大姐,让孩子跟两个哥哥玩几天,我们两口子要回趟老家。”闻安平将闻书抱到了何家,把孩子交给了秦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们信任的人家只有何家,能让他们把孩子托付的人也只有秦虹,这是闻安平夫妻不知哭了几夜才做出的抉择。闻安平夫妻选择了逃避。
闻书的小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到了秦虹的石头屋,闻书的奶瓶子、小被子也像长了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了秦虹的床头。闻安平家养的鸡被赶到了何家,闻安平家养的羊被牵到了何家,除了几只鸡和两只羊外,闻安平家也已经一无所有。闻安平两口子白天隔着何家的院墙偷偷看着小闻书的笑脸,夜晚又躲到秦虹的窗前偷偷听着小闻书的哭声。当闻安平两口子踉跄地回到自己的家中时,撕心裂肺地号啕声不断从闻家传出,惊得连小鸟都飞离了闻家的屋檐。
没有父女的洒泪告别,没有母女的撕扯恸哭,更没有得到父母声泪俱下的寄语。屋内,小闻书甜甜地睡在秦虹的身旁,那红润的小嘴微微吐着奶香;屋外,闻安平夫妻徘徊在秦虹的窗前,借着月光隔着窗纸看着秦虹怀抱里的小闻书,欲哭无泪欲言又止。他们转身离去,一步三回头,将背影永远留给了还没有记忆的女儿。他们狠心地丢下小闻书走了,永远离开了闻书,永远离开了红村,永远离开了曾经给过他们幸福和快乐,又带给他们悲伤和离别之痛的石头屋、石子儿路。他们离开了那座看着他们长大的红山,离开了令他们悲痛欲绝的那条河,告别了曾经清澈流淌,哺育了红村人的红河,他们能给小闻书留下的只有小枕头下那皱皱巴巴的20块钱。
闻书的亲爸、亲妈走了,从那天夜里开始,闻书有了新妈,她就是秦虹,闻书有了两个哥哥,他们就是何飞和冮晓峰。
秦虹是个有文化有素养的妈妈,她又是个有着坚强毅力、柔情似水的妈妈。她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面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一切。她同情闻书的父母,更怜悯眼前这苦命的孩子,她把闻书当成了亲闺女,甚至比亲闺女还要亲。秦虹知道闻书的生日,她知道闻书的生日就是文殊菩萨的诞辰日,为了让闻书永远记住自己的生日,也或许将来有个佛缘,更为了让文殊菩萨保佑小闻书,秦虹给闻书改了名字,就叫文殊。于是文殊不再记得她家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就叫文殊,与菩萨同名。
1980年,在粉碎“四人帮”四年之后,在结束“文革”四年之后,在文殊四岁的时候,秦虹带着冮晓峰和文殊回到了省城,回到了她已经阔别10年的家。
秦虹家住在省城的中心区,市第五中学后院的教师宿舍,一趟有十几间平房的最里面。房子背东朝西,是个老式带屋脊的厢房,房上是灰色的瓦,外墙是老式的青砖,两间20多平方米的居室和一间小厨房就是屋子的全部,屋前有个50多平方米的小院,独门独院和邻居有院墙相隔。
秦虹带着冮晓峰和文殊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院门,房屋的门上挂着锁,屋门的玻璃已经破碎,木制门框依旧完好,木制的窗子虚掩着。从屋里飘出阵阵霉气,屋内的白墙已经挂满了灰尘,床上的被褥虽然叠得整整齐齐,厚厚的灰尘已经覆盖了被褥的本色,早以看不清被褥原来是什么颜色。
秦虹是个刚强的女性,面对原本整洁的家,她没有女人天生的眼泪,没有女人特有的哭声。她将随身携带的行李往床上一放,挽起袖子拿起扫把就开始打扫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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