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最后一天注定要在漫漫风雪中进入历史,按常理,这种恶劣的气候,没有谁能轻而易举进入阿拉善草原。但就是这一天,有个人从关内捎带来一件东西,这人是徒步来的,斜背着一支长枪,腰间除了两把束着红穗儿的匕首,还耷拉着几只手榴弹。单凭肉眼观察,这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没有眉毛,眉宇间光得几乎发白,显得极其阴险,脸部凸凹不平满布了小洞,像是蚂蚁的巢穴,腮部的两胡毛直接勾到嘴角边,尤其那个极不协调的鼻子,不仅长错了位置,还显得粗鲁,鼻毛像魔鬼的爪子伸出了出来。还有,谁也不知道他的脖子在哪里,那个脑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
一个丑陋的外形往往与正直的心灵形成极大的反差,所以不能“以貌取人”的训言是对的!就比如这个人,你越瞅他越不顺眼,像极了土匪。当知道他了的来头后,瞬间萌生的敬佩之感会使得汗毛立马竖起来了,并为自己那种不友好的以貌取人深深自责。
这个人名叫李狗子,外号“飞猫”,一身绝强的武功,九岁出家,十五岁加入了游击队,尤其他的枪法可百步穿杨,不过他一般不用枪,经常执行一些突袭任务,主要两把红穗匕首。他的身子几乎跟飞出的刀有着一样快的速度,眨眼间就能悄无声息的要了敌人的性命。
李狗子(飞猫)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生下来就那样,四岁开始乞讨为生,九岁遁入少林。哑巴的记忆力超群,因此深受师傅偏爱,便传授少林绝技,飞檐走壁不说,铁指功瞬间就可以戳穿大理石。十二岁那年,他亲眼目睹师傅被国民党特务开枪打死,师傅临终叮嘱徒弟要为民除害。李狗子发誓一定要报仇,神不觉鬼不知潜入当地县府杀死了欺压百姓的狗官,就连夜向北出逃。由于一身好本领,沿路商铺当短工,甚至给镖局押镖,辗转去了娘娘滩,好在娘娘滩遇见了抗日游击队,不到半年就成了游击队的干将,日本鬼子和伪军听到“飞猫”的名字,脊背都嗖凉凉的,让鬼子最头疼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被搬家了。由于李狗子的出色表现,1939年经组织考虑允许其加入共产党,组织上本来安排他独立组织游击队,被他摇头拒绝了。他这可不是抗命不从,而是他十分清楚自个儿,一个哑巴扔到敌人面前绝对是一颗炸弹。但独立组织队伍,不会说话是最大的阻碍。
所以从1939年至今5年多光阴,飞猫主要任务是给主力军和地方武装提供情报或设法营救被捕同志。
飞猫此次来阿拉善草原主要不是给吴丽俊捎东西,而是要查清一批被劫的药品。他胆大过人,只身一个人穿越荒原,且大雪封了所有的通道,谁都很难想象这只飞猫是怎样过来的。飞猫这个人还特别怪,对待任何人的回话,只有摇头或点头,那两只神秘叵测的手似乎永远互插在破衣袖里。
李狗子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个包裹层层翻开,起码有包了四五层,老人们以为里面包的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了,最后一层揭开,原来是一块手织的围巾。李狗子送到老人手里,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手表示出要给“石头”的意思,大家才明白了李狗子的意图。
在营地,只有石头多少能明白李狗子的一些意思,因为石头离哑巴也只有一步之遥,有些话结巴的来不了,就也只能用手语了。没有等石头比划,李狗子一只手匆匆在嘴边比划了一顿表示吴丽俊和阿木尔安好。比划完,他那只手搭在石头脖子上拢了拢,然后向在场的人点了点头,就转头走了。
乌伦珠日格看着李狗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想,这人简直太冷酷了,连歇下都不会,也许他真的不需要歇息,更不需要补给一些食物。当在场的人回过神来时,飞猫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大伙纷纷议论,难道他不需要食物,不需要歇息吗?难道他就一个人,还是?说了半天,谁都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
人们整整一天都在谈论李狗子,把个1944年最后一天忘得一干二净,有的人甚至感叹,阿木尔的朋友都是一群超出寻常的怪人,不只那个李狗子,就是石头也起码算半个怪人。
嫂子吴丽俊从马如那里知道石头讨了媳妇,虽和石头不曾见过一面,但从阿木尔诸多信件中可以想象出石头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吴丽俊想尽做嫂子的义务,又不知道送什么,思来想去,觉得只要弟妹喜欢的东西,石头是一定会喜欢的,这一点从马如那里更加证实了。马如说石头夫妻恩爱的如桃木上雕刻的鸳鸯,乌伦珠日格开朗的性格弥补了石头一切的不足,让块“石头”有了无限光彩。
吴丽俊靠晚上吹灯前那一点点零碎的时间,挑着粗针为乌伦珠日格织围巾,织围巾是那个战争年代女性知识分子闲暇时排解孤独最标志性的行为,有家不能归,有郎不能聚,只能在夜晚枯油灯下,绕着一针一线,以泪洗面,不是给亲人织块围巾,就是织件毛衣,以此寄表对爱人的相思之情。吴丽俊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丈夫的面了,只能靠书信往来,对丈夫的思念深深藏在坚强又脆弱的心里,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几个姊妹抱在一起相拥而哭,谁都同情彼此的那些难处。但国家大任高于一切,革命坚定的信仰和乐观主义精神,使着这群女性暂先放下了儿女情长。
围巾是白色的,中间点缀了一些黑圈。两米有长,是羊毛打的线,艰苦的年代羊毛都是稀缺货,羊毛是马如从阿拉善带过去的。这块围巾很是漂亮,又柔厚,看的出吴丽俊的手多么的细巧啊,一个结拉着另一个结,环环相扣,井然有序,拉紧就露出一个个小眼孔来,一松卸就紧布成一块。寒冬腊月里,围在脖子上犹如套了一圈热水壶,一点风都装不进脖子里,也可以展开披在头上当头巾,不过这样不太好看些。
吴丽俊还想给石头结打件毛衣,可想法终归是想法,羊毛稀缺是主要原因,其次也不知道石头的块头怎样,小或大了都不合适。所以只想了想作罢了。
乌伦珠日格接过围巾,立马就围在自己脖子上,秀细的脖子一下子变得富有了,跟她隆起的肚子相呼应,全然一个富家的婆姨,两手叉在腰间,两只脚岔开,大摇大摆,好像是早朝时上殿大官老爷。把个石头逗乐的蹲坐在雪地里,站不起来了!乌伦珠日格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围着它,生怕被人偷走,两只手不闲着总摸来摸去,连石头都被撂在一边冷落了。石头即便找她说话,乌伦珠日格完全沉浸自己的享受当中出不来,全然没有听见。石头心里想,女人啊,有时候真不可理喻,一件东西都能勾走她的魂儿!想着想着,石头翻过身去,睡着了。
乌伦珠日格不确定自己是否睡着过,早上醒来,两只手还在摸着那条围巾,她身子有些乏困,隐隐约约感觉和谁交膝畅聊了一夜,转过身来,发现石头早起身出去了,估摸时候也不早了,她断定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想了半天也没有一点碎梦的残留。这时石头从外面抱着一堆柴火进来,打断了她继续讨个究竟的想法,炉子加了柴,柴火在火中呼啸着,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噼里啪啦一顿从筒子里跑了出去。石头拿着破瓷碗从外面端回一碗雪,放在炉盘上等融化烧开了,又给乌伦珠日格热了几块风干的羊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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