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村民都知道石头和黄土地一样的憨实。一个放牧人是无法顾虑到那二人是何原因上吊或被吊死去的。他只知道人死了是要进去土里的。于是,石头匆匆把羊群赶到闲地里,便想法子把两个死尸放了下来,因为那两具尸首的眼睛还圆溜溜睁着,有死不瞑目的感觉,舌头吐出来,怪吓人的。这时候天色也近黄昏,刮来的风嗖嗖地乱窜,直让脊梁骨打冷战,上面荒地里的羊群也发出不安的咩咩叫声,他赶紧弯腰拿起他的好伙计——放羊锹,就近找了块土质比较松动的地方,不觉一会儿工夫,刨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就把那两具死尸放进去了。还找了几把杂草按放在死尸的脸部,给遮住了眼睛和舌头。
眼看黑幕已经罩下来了,石头心里还顾念家里的彩云,就匆匆把抛出来的土重又盖上去,堆了个土锥子,顶头放了块石头,也没顾及插根粗树枝当招魂杆。便匆匆拍打了一顿粗布衣上的土,尤其打着补丁的膝盖处。,石头的腰腿自从遭遇洪水后就都不听使唤了,干个体力活还得双膝艰难的跪在地上才行。完事后,他摇了摇头,嘟囔地念叨了几句,不过结结巴巴,“这—这—这咋了,说死——就——就死了。埋—埋—埋了,去—去—去吧,怪—年—年—轻!”
虽然羊群让他十分放心,时不时有几只领头羊跑到地头,瞧瞧主人的动静,觉得一切正常又伴着几声羊咩声啃草了。
第二日太阳没有出来,天死沉沉的,清晨就气闷的像黄昏一般。有人捂着鼻子来了(薛干部派来的革委会的人),左臂上绣着红色臂章,石头虽不识字,但知道是领导,便十分谦恭维诺,正好手上拿着干草喂羊,也急忙放在地上,把两只不灵便的腿拽在一起,做立正姿势,头低着,腰弯着,两只黑手揪着衣边,鼻涕时不流出来,又紧张地吸进去,像风盒儿一般。
那领导背手绕着羊圈走了半圈,便嚷嚷道:“结巴子石头,你听好了,要拿出一百份忠诚的心来对待羊啊,这可是毛主席喜欢的羊,也是咱村革命的果实啊,羊可比你识相,它们浑身疙瘩都是社会主义的宝啊。你若不好放牧,多管闲事(埋了两具尸体),就是有阶级情绪!”
石头浑身哆嗦着只顾哈腰点头,因为他童年看惯了牧场主的表情,了解主子发脾气时候的状态,所以有了不自觉的反应。虽听不懂那领导话里有话的意思,但还是能明白那领导是宣泄不满之意。而他自己是个放羊的,只能用接近羊的方式对待一切他所不明白的事物。
那领导走了后,石头一上午整整蹲在羊圈旁发呆,黝黑的脸部愈发乌黑,他有了一个打算,心里明白,不管老伴儿彩云答应不答应,都得那样做。因为他清楚如今的羊可不同以往,倒成了他必须伺候好的“爹娘”,稍不留神就会给扣上一顶担待不起的“帽子”。
石头结巴地问老伴儿,“咋—个—办?”
彩云倒很直截了当,“你看着办好!俺们最好听薛干部的意思吧。”
“好吧!——明儿起身去更远的深山吧——附近根本没有草了!”石头利索地说道,竟然没有一点结巴,可能是不安的心绪把落开的话套起来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彩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羊圈长叹了一口气。然而使她往往没有想到,丈夫这一走便成了永别,石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命运半点不由人,石头更没有想到是因为埋葬了两个吊死鬼而大祸临头,这祸比洪水猛兽厉害程度不知有多少倍,直接送了自己的命。他本一个不问世事的放牧人最终也成为了那场浩劫中受害的一员。
——后来,三勇儿专门问过奶奶(彩云),他的爷爷是怎么没有的?彩云也没法告诉孙子自己的丈夫是怎么如雾一般说走就走了。唯一令她相信的是,石头在草原上空的天堂正在等他的妻子乌云珠日格呢!
最后,还是一些经历文革的知情的当事人倒出了原委,大概是因为石头多管闲事埋了两个被吊死的人。革委会狠狠记了一笔,在那薛干部的指使下,随便找了个理由,雇了几个二愣子打手,趁石头在山坡上放羊时,硬生生推下了悬崖。
那天,山谷里二愣子们残忍的一举一动全部被山神看在了眼里,以极其凄惨的回音传遍了整个枣村的上空。山神还收敛了石头的尸骨,并指引着石头的灵魂回到了草原,回到了草原那个大神“长生天”身旁,继续放牧!这便是最好的解释了,因为事后在枣村的所有山谷里谁也没有找到石头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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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铁蛋和春儿重返阿拉善草原时,把阿妈(乌云珠日格)的一绺发丝以及阿爸(石头)用过的羊刀和马鞭,深深埋在故乡那片金黄色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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