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寅宾馆,天边已经黑了下来。
轰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不断传出。
眼见又要下雨,洛珩的步伐不觉加快了许多。
走至城南大街之时,他忽地顿住脚步,目光不自觉朝大街一头望了过去。
远端,有数匹奔马飞驰而来。
马蹄声阵阵,地面隐约震动。
奔马的速度很快,转瞬间便从大街上飞驰而过,朝着城南郊外方向而去。
洛珩目光一凝,望着绝尘而去的奔马身影,眼眸中生出些许诧异。
“玄武和……朱雀?”
他看得很清楚,为首并辔而行的骑士,其中一人的赫然是昨日里才在城外酒家见过面的玄武。
而另一人……
不仅身着飞鱼锦衣,又是女儿身。
除了绣衣卫中,世代承袭督司之位的朱雀,又能是谁?
代代朱雀,代代奇女子。
尤其是这一代朱雀,洛珩当初看书时就觉得,与其说她是绣衣督司,倒不如说她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更为恰当。
她与玄武,截然不同。
玄武忠君、爱国,有怜悯天下黎民的仁心,甘愿当无名英雄,一头扎入北境边疆,这一去便是一辈子。
但朱雀,却没有这些。
她不懂什么叫忠孝仁义,她只知道听命于上司。
上司让她杀谁,她就杀谁。
至于所杀之人是善是恶,是无辜,还是恶贯满盈,对她来讲没什么分别。
“朱雀竟也来了林溪?”
洛珩双眉微蹙,暗暗沉思。
短短几天,小小的林溪县,不知何时,竟已风云汇聚。
光宗师强者,数一数就已经有四名之多。
他们各怀心思,目的不明。
“多事之秋啊。”
洛珩摇了摇头,重新迈动步伐,朝着三味书屋而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若这些人真是冲着他来的,他便……一力挡之,总要庇得家中少女无虞。
……
轰隆隆!
北境,落雁关。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将略显荒芜的苍茫大地,浇了个透心凉。
城头角楼内。
镇北大将军燕秋凝望着茫茫落下的大雨,眉宇间隐有一份忧愁。
他派遣南下的心腹,已有数日不曾与他联系。
这很不正常。
燕秋怀疑,他们很可能遇到了危险,甚至……已经死了。
否则,他这边绝不可能联系不上他们。
“希望这场雨,能多少拖延一下突奴部南下的步伐吧。”
燕秋喃喃自语了一句。
去岁,北边草原遇到了罕见的大雪灾,冻死牛羊无数。
也有不知道多少孤老弱幼的突奴人被冻死、饿死。
如今天气虽渐渐回暖,但损失惨重的突奴人,已经等不得慢慢恢复元气了。
他们蠢蠢欲动,谋划着大举南下。
燕秋虽是北境战神,戍边十多年,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
但其实……他不喜欢打仗。
一点也不喜欢。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真喜欢打仗?
只是没办法,镇守边关,抵御北方草原人,是他们燕家子弟的义务和责任。
燕秋也不愿意见到自己身后的万千大楚黎庶,遭受战火的蹂躏。
于是,不喜欢战争的他,还是拿起了手中的刀,担起了守护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重担。
这担子,一挑就是十多年。
雨越下越大。
模糊了天与地,也模糊了燕秋的视线。
踏踏。
脚步声传来。
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的衣衫有好几处被打湿了,头发也湿漉漉的,水珠不断顺着发梢滴落下来,滴落在他衣衫上,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燕秋没有回身,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还没联系上?”
文士摇了摇头,回了句,没。
不大的角楼顿时变得沉寂起来。
俩人似乎已无话可说。
良久。
燕秋总算将视线从漫天大雨中收回,缓缓转过身。
“让破虏带人南下走一遭吧。”
“也好。”
文士想了想,并未反对。
他是燕秋的谋主,遣心腹南下配合玄武,本就是他提议的。
只是他也没料到那群人丧心病狂到这等程度,连北境战神的心腹都敢袭杀。
“军中的蛀虫必须得揪出,否则我镇北军,将永无宁日。”
燕秋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味道。
去岁,在得知草原大雪后,他就已预感到突奴部很可能会大举南下。
这在以往不是没有先例。
突奴人日子只要过得艰难了,总是会时不时地南下劫掠一番。
去年的雪很大,大到连突奴人自己都觉得这是百年没遇到过的灾难。
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不打老邻居的主意?
那时候起,燕秋就开始为即将可能出现的战争做准备。
只是……这一番准备,却让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条来往于草原和南方的走私线。
走私的还不是别的,是甲胄武器这些。
燕秋不知道这条线,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他只知道,若无军中之人参与其中,这条线根本不可能出现。
他的镇北军,有蛀虫。
和身边谋主商议过后,燕秋便试图揪出军中的那条蛀虫。
只可惜,蛀虫隐藏的很深,让他毫无收获。
他的谋主便建议他与绣衣卫合作。
绣衣卫老于刑案,比他们军中之人更擅长侦缉。
燕秋采纳了,找到活跃在北境的玄武,让玄武配合他一同调查军中走私案。
玄武也没辜负他的托付,很快便找到了不少线索。
这些线索,直指南方。
于是燕秋便派遣了心腹南下,准备汇合先行一步南下的玄武,一同找出确凿证据。
然而,他派遣南下的心腹,却遭到了意外,很可能已经死了。
显然……他们的动作,多半惊动了那些人。
“大将军放心,姜千户非是一般人,他若南下,必能万无一失,咱们早晚能把藏在水面下的那些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文士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燕秋沉默了一下。
“但愿吧。”
他只求能尽快揪出军中蛀虫,至于其他那些家伙,他不敢去奢望……
这些人不知道隐藏了多久,隐藏的多深,背后牵扯到多少动不得的人。
这些年,他们也不知道走私了多少兵器甲胄,运往草原。
如今的草原,蠢蠢欲动。
有了这些精良的武器,大楚要多死多少人?
这群无君无父,无家无国的蛀虫。
其实都该杀啊!
只是……
燕秋有些心力憔悴。
十三岁便继承父亲爵位,北上戍边的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搏杀,都没有退却一步。
但这些年,他却越来越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的他,原本俊朗的面庞上,已经爬满了风霜。
朝廷的忌惮!
群臣的算计!
北边的压力!
各方势力不断想要将手伸到镇北军中。
他能躲过一次、两次……但能躲过永远不知道何时将会出现的下一次吗?
燕秋不知道。
他只觉得,他……渐渐喘不过气来。
他真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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