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毛进来还躲着黑子,我爸看他害怕,就把黑子抱到狗窝里,说我的老伙计,你现在每天吃吃喝喝就行了,看门的事儿,就不麻烦你了。
黑子在我爸怀里挣扎了一下,很快没了力气,它活了十七八年,已经相当于人类的百岁老人了,说是风烛残年毫不为过。
我爸安抚好黑子,又笑话冯二毛天天说普通话,说得走火入魔了,又说我们家黑子,听不懂你的普通话。
我妈和我跟着哈哈大笑。
冯二毛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提着一卷油条,笑眯眯的把油条在我眼前晃晃,放到我家的磨盘上,说你家早上烧点稀饭就行了,来个稀饭泡油条。
就在这时,黑子叫了两声想从狗窝里出来,结果到底没爬起来。
门口来了一个陌生人,大门是打开的,他并没有走进来,很有礼貌的在门上敲了两声。
是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干净利索像是城里来的,胸前的口袋上插着两只钢笔,显得很是有学问。
中年人客气的说自己姓林,是省城来的画师,路过宝地,讨点水喝。
这两年经常有城里人,来青龙山观光采风,也会到村里讨口水喝,或者掏钱给老乡,用山上的野菜野味,做一顿农家饭尝尝鲜。
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我爸就让他进来,在水缸里舀点水递给他。
林画师没有嫌弃是生水,咕嘟嘟的喝下去,把水瓢递回来,还夸我长得虎头虎脑,说我们家隐隐有青云之气,要出一个大官。
冯二毛不是行家却有行家的脾气,哼了一声,表示中年人的话不值一晒。
我爸我妈虽然知道是客气话,不过也很开心。
只有黑子不欢迎林画师,在狗窝里慢腾腾抬起狗头,有气无力的叫了几声。
“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可惜行将就木,恐怕活不过这个夏天了。”林画师说完还对黑子摇摇头,一脸的惋惜。
我也不禁伤心起来,黑子陪伴我长大,几次救过我的命,我跟它的感情很深。
我妈怕林画师再说什么,引得我更加伤心,连忙去转移话题,说道:“林先生,你说我家蛤蟆能当大官?”
“我经常接触各路江湖高人,所以对风水稍懂一点,你家虽有青云之气,不过气势实在太盛,弓过盈则弯,刀至刚则断,最好来点阴柔之气调和一下。”
林画师说完,也不经我爸我妈同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彩色粉笔,很快在我家的墙上,从头到脚换了几种颜色的粉笔,画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仙子。
这个仙子跃然墙上栩栩如生,飘起的袍袖似乎能带出风来,画的实在是太精妙。
我们一家三口都看呆了,就连冯二毛都点点头,表示很服气。
“感谢贤伉俪,赠与半瓢饮,林某无以为报,谨以此画赠令郎,祝贵府青云之气常有,一朝梦醒,红光映天。”
林画师说完祝福语,扔掉粉笔头,对黑子又赞了一声好狗,转身走了。
我爸我妈说冯二毛你还小看人家,人家是技高心宽,不跟你计较罢了。
冯二毛说可惜了,这要是画在纸上,拿出去保证能卖不少钱,要不我想办法把整块墙砸下来,把这幅画送给佟老师,佟老师一定会高兴。
我妈说这是林画师送给蛤蟆的礼物,哪能给你!
我抽出一根油条,吃了两口,又香又脆,我爸就说二毛,你小子今天铁公鸡拔毛,竟然舍得给我家买油条,说吧,什么事?
冯二毛说佟老师今天去他家给花花补课,让我妈过去帮忙,想办法留住佟老师,一起吃个午饭然后他乘胜追击,争取暑假里把佟老师一举拿下。
自从上次我骗冯二毛学普通话,他就经常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学着用普通话大声朗读,一边旁若无人的走在青龙街上。
冯二毛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摇头晃脑的朗读,完全不在乎街上人的指指点点,还有大家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冯瞎子八十三岁了,说自己年龄大了没法动脑子,已经挂牌闭馆,不再给人算命了,经常天南海北的游荡,也没空管自己这个丢人的孙子。
就这样冯二毛在青龙街,朗读了两个多月,后来还培养起看书的习惯了,白话文朗读的不过瘾,直接开始朗读古文了。
有一天冯二毛捧着一本《战国策》,读到忘情处做激愤状,手一挥差点把书扔了出去,大声喊道:“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冯二毛突然这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卖散酒的老大爷手一抖,一个酒瓶子摔碎了,卖鸡蛋的老大娘,捂着胸口差点踢翻了篮子。
有个美女正走着没来得及躲开,被冯二毛挥起的手,拍到了胸前。
冯二毛也感觉到了柔软,扭头一看,被他碰到的就是佟老师,可把冯二毛吓坏了,唯恐佟老师跟他第一次面对面,就给他扣上了好色的帽子。
可能是刚才的古文附体,冯二毛虽然因为紧张,说话有点磕磕巴巴,不过出口的字词可是很文雅。
“小生本非登徒子,只是书到忘情处,有感于古人风采,一时忘神失手,不小心唐突了美人,实在噬脐莫及,还望小姐海涵!”
周围的人听了,看神经病一样看冯二毛。
佟老师只是笑笑,拨开冯二毛的手,说了一句:“没想到青龙街,还有个一个隐于市的高人。”
冯二毛把佟老师一句化解尴尬的话,理解成了对他的称赞。
从那以后,冯二毛就厚着脸皮,顶着薛冰蟾叔叔的头衔,以请教的名义,经常捧着书来找佟老师。
或许佟老师孤单的久了,也没有听过关于冯二毛的种种传言,也或许是她骨子里就有文艺古风的血液,还真跟冯二毛交流起了读史的心得。
冯二毛这小子,真是下了血本,经常捧着古书,跟三爷爷一字一句的学到下半夜,第二天现学现卖,跟冯老师讨论起各种历史人物。
冯二毛很懂得火候,都是将交谈停留在书里的层面,从来不越雷池一步。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初骗冯二毛玩的话,无心插柳柳成荫,让他从学普通话到读古文,无意中真的投其所好,接近了佟老师。
冯二毛不但摆平了三爷爷,还祭出了终极法宝,让花花出面接触佟老师,让她先讨到了佟老师的欢心。
今天他又趁热打铁,用给花花补课的借口,把佟老师请到了家里。
冯二毛怕自己一个爷们,没法留佟老师吃饭,所以请我妈过去,以花花姑姑的身份,中午把佟老师留下。
我爸不同意我妈出面,说话毫不留情:“杏儿,二毛几斤几两你是知道的,咱不能干这助纣为虐的事,把佟老师往火坑里推。”
“木头,当初青龙山上,你像烂木头一样,被捆的不能动弹,我爷爷怎么救下蛤蟆的?你这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冯二毛指责完我爸,又来求我妈。
“我的好姐姐,你看我从花花刚满月就单身,到目前花花小学都毕业了,现在就是给我一头母猪,我也不会慢待了她,佟老师这个仙女,要是能答应嫁给我,我冯二毛还不往死里疼她!”
冯二毛一番诉苦,又赌咒发誓不会亏待佟老师,连我爸都被说动了。
事关冯二毛的终身大事,冯瞎子又对我家有恩,我妈最后只能同意。
等到吃好稀饭油条,我妈跟着冯二毛走了。
我爸让我在家里不要乱跑,他又偷偷去乱葬岗挖坑找分尸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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