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的老人都说,那种四肢着地,可以成精的爬虫,比如团鱼和驼龙之类的,假如被人抓住了,用绳子是捆不住的。
团鱼和驼龙,都是我们这的方言,团鱼就是老鳖,驼龙就是乌龟。
杨木匠当初在青龙山,提到过的老龟潭,传说中潭水里成精的老龟,大家提起来有时也叫驼龙老怪。
很多人分不清老鳖和乌龟,其实很简单,老鳖背上的甲壳,没有花纹,而乌龟的甲壳上,是有花纹的。
前几年夏天一个晚上,狗剩爸带狗剩去运河里洗澡,就捞上来一个脸盆大的团鱼。
无论什么时候,野生的活物,都很值钱,特别是团鱼这种大补的东西。
狗剩爸高兴的要命,打算第二天把大团鱼带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
爷俩把大团鱼抱回家,用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打了死结,拴在家里的柱子上。
感觉不放心,狗剩爸又把家里烙煎饼的鏊子,盖到了团鱼身上。
农村那种烙煎饼的鏊子,材质是铸铁的,直径一米左右,很沉重。
狗剩爷俩感觉万无一失了,这才进屋去睡觉。
结果半夜狗剩起来撒尿,看到老鳖挣断了绳子,顶着鏊子往大门口爬去,连忙大声喊他爸出来。
狗剩爸出来之后,爷俩都站到鏊子上,结果团鱼非常有劲,驼着鏊子和狗剩爷俩,继续往门口爬去。
姜还是老的辣,狗剩爷爷跑出来,敲着磨盘说,抓紧把咱家的青磨,从底座上抬下来,压到团鱼身上。
狗剩家的青磨也不大,跟我家的一样,平常也就用来拐拐豆浆什么的。
掀掉鏊子,把青磨压到大团鱼身上,大团鱼立刻不能动了。
狗剩家半夜吵吵嚷嚷的,很多邻居都被吵醒了,过来看稀奇。
这个事传出去之后,第二天早上,冯二毛牵着拐杖,领着冯瞎子上门了,冯瞎子告诉狗剩爸,他要出钱买走大团鱼。
狗剩家里穷的底朝天,狗剩爸就狮子大张口,跟冯瞎子要五千块钱。
冯瞎子掀开磨盘,摸摸大团鱼的背甲,又伸手摸摸团鱼肚子底下,然后抬头伸手掐掐手指头,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
“这个团鱼是母的,胎盘被你们用磨盘压坏了,你拿到县城,卖给饭店也就几百块钱,只有养殖场的人才会出几千块钱的高价,现在团鱼胎盘坏了,以后再也没法下蛋了,所以你也卖不出来多高的价钱,我本来打算只给你三百块钱,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给你一千,多出来的七百,拿去买点好吃好喝的,让你爹享受一下吧,他让团鱼绝了后,没几天活头了。”
冯瞎子说的很认真,大仙的头衔最终镇住了狗剩爸,而且一千块也不少,狗剩爸把团鱼卖给了冯瞎子。
冯瞎子把团鱼放生了,之后没出一个月,狗剩的爷爷,抽完一口旱烟没有吐出来,活活呛死了。
狗剩爸这才相信冯瞎子,怕团鱼精不放过他家其他人,拉着狗剩去给冯瞎子磕头,让冯瞎子帮忙。
冯瞎子来到狗剩家,伸手拍拍狗剩爷爷的后背,然后捏开狗剩爷爷的嘴,一口搀着腐臭味道的旱烟,从狗剩爷爷嘴里吐了出来。
“没事了,团鱼绝后,你家也出一条人命,这个事了结了。”
冯瞎子说完,给狗剩爷爷鞠了一躬,被冯二毛牵着拐杖,领走了。
昨天经过冯二毛的讲解,我才明白,要不是冯瞎子散去狗剩爷爷肚子里的那口烟雾,说不定夜里,狗剩爷爷爬起来,能把全家都咬死。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运河里抓团鱼了,就算是大白天,团鱼爬到沙滩上晒太阳,有人经过也会绕着走。
就连运河边那些打鱼的人,一网下去,只要捞上来团鱼,也马上会心里说晦气,嘴上说对不起,又把团鱼扔回运河里。
后来大家聊天,经常寻思,为什么比狗剩爷俩轻很多的青磨,竟然能压住一身蛮力的大团鱼,还能把团鱼的胎盘压坏了。
谁也解释不清,就有人牵强附会,说一般团鱼咬了人的手指,听到老驴叫就松口了,证明所有的团鱼都怕老驴,团鱼精也不例外。
又说团鱼精被狗剩家的青磨压住后,还以为青磨是老驴扔出来的法宝,所以团鱼精就不挣扎了。
后来这个解释越传越神乎,大家一致认为,团鱼和驼龙,还有青蛙癞蛤蟆,只要是快要成精的爬虫,用磨盘都能给压住。
现在我看看地上,果然有碎裂的板凳,还有断成一截截的绳子。
肯定是刚才我发狂,我爸我妈把我捆在板凳上,结果我挣脱了。
我再看看自己,抖掉磨盘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四肢着地,就像一个大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估计当时我就是这样趴着,就像一个成精的四肢爬虫,我爸我妈一着急,抬着磨盘把我压住了。
看我醒过来了,还顶掉了磨盘,我爸我妈吓了一大跳。
“坏了,蛤蟆肩膀上的红点点,又开始长了,马上就能用嘴咬到尾巴了!”
我爸喊这句的时候,我就感觉脖子上那根无形的铁链,使劲的收紧,勒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天上的圆月,大吼一声。
“咣……”,出口是那种低沉的闷声,就像站在密封的房间外面,听到房里传来敲铜锣的声音。
就是这么一吼,我感觉脖子涨大一圈,勒着脖子的无形铁链,一下被撑得粉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肚子里就像有一锅滚烫的沸水,我浑身发热,手脚并用,在地上像癞蛤蟆一样弹跳,一窜好远,从家里大门的破洞里钻了出去。
已经是午夜时分,村里的大路小巷一个人也没有。
我无声的窜行,我爸我妈打着手电,在后面拼命的追我。
不过我爸我妈不敢大声喊叫,怕别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的速度很快,撞翻了一个柴禾垛之后,就和我爸我妈拉开了大段的距离。
其实我也想停下来,但是身不由己。
我一路连窜带蹦跶,来到了三爷爷落水的小河边。
小河上面的小桥,那最后一块石板,已经被冯二毛刻上了三爷爷三奶奶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冯二毛说,经过这道工序,三爷爷和三奶奶,就是守护这座桥的桥神。
周边的乡亲们都按冯二毛说的,称呼这座桥为二老桥,还直接把二老桥三个字,刻在了桥上。
村长以重民意为由打了报告上去,也获得了批准,现在就连官方备案,这座桥都是二老桥。
我感觉身体发热,一头扎进了小河里,任由自己在水里漂流。
后来在水里我隐隐约约的,听到三爷爷对我说:“蛤蟆,快去山神庙!”
我从水里爬上岸,眼前是宋媒婆的宋家村,我就穿过村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土路,向着北边的青龙山窜去。
在宋家村的村头,那个白胡子货郎,大半夜的推着独轮车,晃悠悠的走着。
货郎的两只眼睛在月光下瞟来瞟去,好像是要寻找什么。
看来这个货郎也像当初卖糖人的贾成祖一样,不是个干净的人。
货郎肯定是趁着月黑风高,瞅着别人不注意,到人家里偷东西。
我的速度很快,脑子这么一想事情,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头撞翻了货郎的独轮车,货郎捂着葫芦,怕我把他的酒糟蹋了。
我没理睬货郎,按照冥冥中三爷爷的吩咐,接着向青龙山窜去。
我偶尔回下头,能看到一条身影,像黑烟一样跟着我,速度也很快。
那道黑影肯定不是我爸,更不会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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