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声在头顶上如辘辘车轮滚过。
细密的雨丝扬扬洒洒。
这场春雨来得猝不及防，各宫主子由宫人护着到棠梨宫的抄手游廊下躲雨。
天色渐渐暗淡，似洗笔池的墨青色。
灵巧的宫人点起十一二盏琉璃八角宫灯挂在廊下。
几个年轻的妃嫔不理会身边人劝阻，玩性十足地伸出手去接那无根之水。
火焰微弱跳跃，将众人笼罩在暖黄的烛光里。
烛光外，朵朵嫣红坠地，零落成泥。
温湿的花香气盈在鼻尖，经久不散。
皇上身边一侧是皇后，一侧是紧守着他的姚贵人。
皇上轻轻拨开姚贵人，让她让出人群中的甄夫人。
“甄夫人从前没进过宫吗？朕竟不曾见过。”
这样温柔又小心翼翼语气和认真的神色让六宫众人诧异咋舌。
三千粉黛，尽态极妍，谁也没夺去皇上的目光。
除了甄夫人。
甄夫人四十多岁，可能是家中遭受变故的原因，容颜憔悴些，比不得京城中同龄的贵妇人。
更因性格谨慎，打扮着装毫无出格之处。
但能生出甄嬛、甄玉娆这样美人的女人，即便在天命之年也不会是丑陋的。
各色打量的目光在皇上和甄夫人之间来回。
隐秘的猜测荒诞万分，但皇上的举止又难免让人信服了。
甄夫人恍若未觉，守着本分和帝王一问一答。
眉庄紧紧握住陵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嬛儿很像甄伯母。”
她想说的不是甄嬛的样貌肖似其母。
她想说的是，甄伯母的样貌同纯元皇后的样貌相像吧。
陵容从人群末尾，徐徐行至皇上跟前。
皇上抿着笑意，“容儿有事？”
“不是臣妾，是眉姐姐。
姐姐不能久站，还请皇上允许姐姐先行回宫休息。”
皇上抬头望天，“这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们也别都挤在廊下了，各自散了吧。”
甄夫人在陵容身后，略略松了口气。
这一日后，宫里宫外有了皇上痴恋甄夫人的流言。
甄夫人避恐不及，“病”倒了。
皇上听说甄夫人病倒，还吩咐李长送去药材和滋补品。
这使流言更上一层，甚嚣尘上。
为何甄家是罪臣，皇上还派了甄珩出战？
是因为甄夫人的缘故吧。
毕竟皇后都说，皇上愿意给甄家这样的机会。
原来甄夫人，就是皇上的愿意。
从前宠极的莞淑仪，如今的风韵尤在的甄夫人，母女二人将皇上迷得团团转。
这是宫外的人最爱宫廷秘事。
一时间，勾栏瓦舍内都在传甄家女儿的美貌和勾人的本事。
流言渐渐不堪。
皇上不喜外面胆敢议论皇家之事，下令处置了一批人。
流言稍有平息，他自己又难耐相思，将甄夫人再次请进了宫里。
甄夫人连推病都不行，太医院的太医与皇上派去的人站在了一处。
皇上对甄夫人很客气，请她来不过是要借着她的样子画一副亡妻纯元皇后的画像。
但宫外的人只知道甄夫人被皇上叫进宫了，具体做了什么，谁知道呢。
这次甄夫人是真的病倒了。
春和景明，鸟语花香。
衍庆宫中，半开的雕花窗扇随着微风吹过咿呀作响。
斑驳的树影落在书页上，一笔一划的是眉庄。
她正给陵容抄琴谱。
眉庄已经显怀，被宫人们拘着不能动针线。
陵容作为姨母当然要尽尽心，使唤采月、采星分线，她自专心绣一件孩儿的灵芝肚兜。
这时魏德海来报，“管都统的弟弟管溪吹吹打打地去了甄府闹事。
说甄家二小姐和他婚约，虽然他已经成亲，但愿纳甄二小姐做他第八房妾室。”
眉庄一掌拍在书案上，“混账东西！”
陵容叹气，“姐姐仔细手疼。”
魏德海继续道，“两位娘娘放心。
甄三小姐虽还年幼，但巾帼不让须眉。
她和甄少夫人站在甄府的门前把管二公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管二公子说不过三小姐和甄少夫人，已经带东西回去了。”
眉庄可算气顺。
“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要找皇上去，好好讲一讲这管家的行事作风。”
陵容拦住她，“姐姐再生气也要想想自己身子，都是要当母妃的人了。
告状而已，我就做不得了？”
眉庄愧疚道，“甄家的事本不该麻烦你了。
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你牵扯了进去。
容儿你放心，若甄家敢辜负了你的恩义，就算我和嬛儿是自幼相识，也不能饶过。”
陵容浅笑盈盈，“妹妹都听姐姐的。”
陵容带着魏德海出来，走过红墙金瓦的巷道。
她问，“妻女受辱，甄远道在做什么？”
魏德海回说，“甄大人自回来后，一直跟在甄家的族长通信。
他想把碧才人写入族谱。
娘娘可还记得您给碧才人写的碑？
甄大人亲自刻了‘甄’字上去。”
陵容皱眉，“别的没有了？”
魏德海停顿片刻，“刚刚在惠妃娘娘那儿，奴才有几件事没说。
这几件事，娘娘大约会更感兴趣。”
陵容站定，路过的内监们正一队队的，把花房培育好的绣球和石榴花分给各宫。
她挥挥手，免了他们的请安。
“甄家谁出事了？”
“是甄夫人。
在甄府门前，管二公子语涉甄夫人。
当时甄二小姐受辱后悬梁被救了下来。
但等甄三小姐发现甄夫人不在，回去找甄夫人的时候，甄夫人已经吞金了。
甄家人给甄夫人催吐了，但大夫来时道太晚了。
甄夫人留了遗书给皇上，说受管家诬陷欺辱，甄夫人无言存世，所以自尽。
她请皇上重罚散布谣言之人，还甄家女儿一个清白名声。”
陵容长久未说话。
魏德海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告诉陵月，让她的冯郎就算只有一分本事也要使出三分。
一定得在羽林卫中显出他来，可别落了管路的下风。”
魏德海应是。
“还有，”陵容继续道，“甄姐姐那里肯定有人阻塞消息，你得想办法让姐姐知道这噩耗才是。”
吩咐完魏公公，陵容忽然想通了管家的张扬跋扈。
“原来甄珩也出事了。”
陵容眯着眼，抬头看远处的蓝天碧云和晴好的阳光。
这天气果真越来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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